“夏目贵志……吗?”
“嗯哼。”
在一小段莫名的沉默之后,玛菲亚似乎听到了男人叹息的声音。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人呢,”森医生的声音变得非常平缓,“姓氏一样的话,和夏目漱石是一起的?”
“兄弟吗?”
听起来,似乎是相当合情合理的猜测思路呢——
——但是那种感觉又来了。
怎么说呢。
白川玛菲亚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今天遇到那位“丈夫”先生,更是深刻帮她重新认识了这一点。
看到这样的一个她,会惊艳才是正常的——尤其这位森鸥外医生,可能还是个有恋|童|倾向的变态系中年男子。
但是他从头到尾表现的都太普通了:像是普通的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小学女生,然后普通的决定帮人家个忙。
普通的过了头,就成最大的异常了。
森鸥外医生表现出来的“普通”,怎么想怎像是一种物极必反之下,靠理智硬生生压出来的“平静”。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的外在越“平静”,说不定内心就动摇的越厉害。
真要追究起来,白川玛菲亚会这么简单就接受他一个陌生人的帮助,未尝不是受到潜意识里【自己轻易就能动摇这个男人的理智】这一认识的影响。
现在的状况是一样的。
玛菲亚眼前是男人整个儿盖下来的手掌,连指缝间透过的光亮都接收有限,但哪怕处在这样一个五感受限,脑子还暴走着不够用的档口,她的某条思维线依旧很冷静思考着。
大概是因为疼痛也能被习惯吧……
她想:这位自称森鸥外的医生,在询问刚才那个问题时,语气真的是太平静了。
和见到她时如出一辙的、因为过于普通反而格外别扭的,那种【平静】。
比起爱丽丝之前插话时,几乎是强行解释的那句“他是出于医生对于奇异病症的好奇”才会帮忙的——这位森医生的重点,似乎从来都不在她的病征和患病原因上。
玛菲亚觉得,这位森鸥外医生一开始好奇的重点,应该就是她脑内暴走时浮出水面的信息。
——男人在提及【夏目漱石】时最若无其事,反而意味着他在开口问这个问题之前,很慎重的约束过自己的语气。
刻意约束,意味着重视。
被重视,意味着有价值。
白川玛菲亚就想,森医生大概非常害怕我产生什么怀疑吧?
这样的不动声和小心翼翼,应该都是为了让她更加详细的回答问题吧?
这么一看,之前交还表格时的交谈,明明都告一段落了,森鸥外还是不惜脏手都要帮她处理作业……
果然也是为了没话找话吧?
【无故殷勤必有所图】。
在想通了森医生的行为动机之后,白川玛菲亚头一次把现实和书本联系了起来,很有种顿悟的通透感。
“怎么不说话,是头疼的更厉害了吗?”
男人的话让玛菲亚又是一愣。
在贫民窟活下来的小孩子,最重要的生存技能甚至不是找食儿,而是分辨人是善意和恶意——
毕竟找不到食物,可能会在几天内饿死,但看错一个过路人的善恶,生命便有可能轻而易举就消失在一瞬间
——真要论起来,白川玛菲亚在这方面的灵敏程度,甚至超过了野生动物本能的水平。
她当初,可是在亲爹被锤爆脑壳的现场,被作为凶手带走的养母女士强行带走的。
可正是因为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养母女士在移情作用(当时还不知道是移情)造就的宽容和重视,白川玛菲亚反而安心且安分的留在了对方身边。
就那,还是个脑子有坑的神经病呢。
森鸥外一个正常人,感受起来可比疯女士简单多了。
玛菲亚愣就是愣在这个上。
——这个男人明明做着糊弄她的事情,结果心疼什么的,居然都是货真价实发自内心的……
就他刚才那个语气,甭管这俩夏目多重要,玛菲亚怀疑自己只要再装的难受一点(前提是不他被看出来),这个医生的感性可能就要战胜理性,因为舍不得她继续疼,直接在刚才那句话后面,加一句“那就不要继续想了”这样的话。
什么啊。
白川玛菲亚想,这不是超级喜欢我的意思吗?
不得不说……
这可真是太好了!
白发的女孩子一言不发的静了很久,突然慢吞吞的侧了下头,主动在男人掌心蹭了蹭,虽然今天一连踩了两次雷,但这两次貌似都可以全身而退了。
或者说,玛菲亚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只要不作到一定地步,她不止不会死,还有很大概率会被对方一厢情愿的包容并原谅。
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森鸥外听到怀里的小女孩轻轻哼了一声。
她说:“我们交换吧。”
“唉?”
森医生的语气低沉中潜藏着柔软,“玛菲亚酱突然说什么,是思绪又失控了,开始往其他方向发散了吗?”
“不啊。”
女孩子的脸和男人的掌心差不多一样大,被横着盖住眼睑之后,几乎只能看到一点点圆润的下巴。
她用一种小孩子互相交换糖果一样的语气小小声的说,“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你也告诉我你知道的。”
“要是同意的话,就从夏目漱石这个名字开始好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一直盖在她眼皮上的手掌,突兀的静止了一瞬间。
白川玛菲亚虽然老半天都没等到回答,但她意外的并不着急。
空气僵住的僵,也有可能是僵持的僵。
如果说,原本她觉得自己的安全指数只有百分之九十——这意味着只要不是她运气太差,那就算说了这样不可爱的话,也一定会被森鸥外医生包容。
但话出口的第一时间没被掐死,第二时间也没被推到地上,证明医生内心的矛盾双方,力度几乎不相上下。
自己能对这位森医生造成的动摇,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这么舍不得杀她的话,生存率根本就是百分之百了嘛?
而且……
“你惊讶了好久啊。”
女孩子又将头侧了回来,声音里不止毫无恐惧,还不自觉的带了些勉强可以被撒娇语气盖过的指责和抱怨。
白川玛菲亚的头发,是入学那天完全剃掉之后重新长得。
因为从那个阶段开始,就没缺过什么营养,所以这些重新长出来的头发,不论是光泽度还是触感,都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让人爱不释手。
唯一的缺点就是短。
现下她直直的膝枕在名为森鸥外的医生腿上,帽子早就歪掉了大半,上半截的脸完全被成年人的手掌挡的严严实实。
而对方五指的前半截,正正好没进了她鬓边堆积的柔软卷发中。
就好像摸到了一朵凉丝丝的雨云。
——如果说在听到超乎预料的话时,森鸥外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下意识想要掏出把手术刀,在她脖子上划拉一下的话。
那在那一刹那牵制住这份本能的,正是缠绕在指尖上的,这一份过于让人留恋的柔软触感。
至于理智回来之后……
那就更舍不得了。
多看一她一眼,舍不得就更多一分,拢共也没多少切实的杀意,真是分分钟都软回了原地。
那边厢,没有得到回答的女孩子似乎比初见时要活泼不少,她慢腾腾的抬起手来,主动握住了男人附在自己脸上的手掌。
“快点回神啊,森医生。”
森鸥外听到女孩子用狼外婆敲门的语气,抑扬顿挫的问他说:“你睡醒了吗”
可爱的像是一只唱歌的小鸟的。
“醒了哦”
男人虽然成功被可爱到了,但声音平淡中依旧透着一股心累的丧。
“什么啊玛菲亚酱。”
他大概是弯下了腰,声音几乎是贴着白川玛菲亚的脸传来的:“随便欺骗中年大叔的真心,会让你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感吗?”
“唉?”
在离的那么近的地方,森鸥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之前基本没什么波动的小女孩,完全是快乐又活泼的、抬手捧住了他的手掌。
阴影之下,女孩子粉嫩柔软的嘴唇,勾出了几乎能让人眼前摇曳出香气和幻觉的弧度。
她慢吞吞的笑了几声,音调柔软的像是飘在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