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巷角有个小铁匠铺,屋顶烟囱滚气,铺内炉火正旺。
一个年轻男人正抡着锤子锻打,大冬日的,他只穿件半臂单衫,衣襟微敞,露出的手臂与胸膛黝黑结实。
男人侧身对着铺子门口,偶尔转身拿东西时,能看到他另半张脸上的疤痕。
没多久,一个背竹篓裹蓝头巾的女人走进铺子里。
男人转眼一撇,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就着一旁水桶里的浑水洗了个手,双手擦着裤腿迎上去,顺手接下她的背篓,背篓过手的重量在手里一掂,便若无其事的把篓子放在一边。
“你等会儿,我熄火收拾一下。”
女人看了看铺子里堆放待打的铁器,今日生意显然不错。
“好了,走吧。”男人已收拾好,一手捞起地上的竹篓,一手牵过女人的手。
“活儿都没做完,能走吗?”
男人淡淡道:“今日冬至,东家自己走的都早,说了可以早点收铺子,明天赶早也一样。”
女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抱歉,我今日……没有开张。”
男人看她一眼,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他不爱笑,但胜在认真:“我一个大男人,还要靠你养活不成。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别操心钱的事。”
直到两人相携走远,雾爻才诧然开口:“她成婚了?”
霓缨:“她都多大了,有个男人不是很正常。”
雾爻掐指一算,那位娘子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不由幽幽看向身边二十有二的崔娘子。
霓缨目光凉凉的:“看什么,还不跟上去!”
雾爻拔腿追过去,回来时,霓缨已在临时下榻的客栈煮茶等着,她吃了一大口放温的茶,开始汇报。
今日蹲守的这位娘子,的确是霓缨昔日旧交,都水监长官陶游之女陶薇宁。
当年的船难致使霓缨父母双双身亡,先帝劫后余生勃然大怒,严办了工部与都水监的一批官员,其中就有陶薇宁的父亲。
淘游在造船上极有天赋,仅他任都水使期间,便将大缙当时的货船载重能力提高了三成,之后又开始革新船木构造,据说他造出的船,风浪不翻,礁石不破,下水遇难存活率极高。
可也正因声名在外,一朝出事,指向他的矛头也就越多。
按照大缙律,流配官员妻妾必须随流,但父母与子嗣若无过犯,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随流。
被发配的罪臣很少会让父母子女跟随自己吃苦,可陶薇宁自小就是个倔骨头,坚持随流,一眨眼已是六年。
大缙官员被判流刑且未除名者,凡服役满六年,便可以复叙官职,或原级回任,或降职调任,视情况而定。
今年恰好是淘游服役满六年,讽刺的是,他死在这一年。
淘游死后,陶薇宁才回到自己的原籍宣州。
和陶薇宁在一起的男人名叫厉全昆,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夫妻,厉全昆现在县城里一个铁匠铺帮工,陶薇宁则做些木雕手艺,白日里拿出去卖。
雾爻悄悄翻进她家看了眼,那木雕精致有余实用不足,满满一篓子,大约没卖多少个。
“就这些。”雾爻汇报完毕,摸了块刚烤好的胡饼卷葱吃。
霓缨思忖片刻:“明日继续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