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将她的尸骨送回家乡。”

侍卫面露为难。

“这……”

太子不知为何一顿,又突然厉声喝道:“没听见?还不去办!”

“是,是。”

知秋的尸体很快就被守卫们拖了下去,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门也被关上,原本还算明亮的大殿瞬间变得阴森。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

“臣僭越。”

那道男声再度轻缓响起,悦耳动听如同仙乐,听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散漫,仿佛不怎么把人放在眼里似的。

茯苓忍不住偷偷把头抬起一点儿,只见那绘着山水的围屏处放置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青年。

绯色的鹤补官袍,极热烈的颜色,大红的袖子长及垂地,手中正抱了只雪白的团儿在膝上,缓慢抚摸着。

是只白猫儿,修长的手指抚过猫儿的双耳,惹得那小东西眯起湛蓝色的双眼,舒服地哼唧不断。

最吸引人的,却是青年的手,比猫儿通身光滑水亮的毛发还要好看,一捧雪似的微光莹润。

再往上,那人坐在暗处,脸庞被阴影笼着,看不太清。

只从绯红衣领间探出一截白皙的颈项,仙鹤般弧度优美。

太子原本一脸的戾气,在转向那人时全都消失殆尽,变得恭顺至极。一国太子,面对这个小了自己许多的年轻男子,却像做错了事、怕被责罚的小辈。

他弯着腰,脸部肌肉僵硬,有些皮笑肉不笑道:

“那贱.婢胆大包天,竟敢趁夜惊扰老师安眠。学生如此处置,老师可还满意?”

老师……

听到这两个字,茯苓瞳孔猛地一缩,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周围更是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

原来,这个穿着朝服的年轻男子,就是昨晚她们谈论过的——

太子少师崔湛,崔兰时。

崔湛不疾不徐道:

“殿下从民间广选玉姬奴一事,陛下本就颇有微词。今夜杀人之事若是传出去,殿下在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想到阴晴不定,刻薄寡恩的父皇,太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转瞬又笑道:

“违反宫规,本就该死。莫非人都死了,老师反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崔湛低笑一声,拳头抵在唇边,虚与委蛇道:

“臣只是身体抱恙,不太能见得血腥。”

他抬起眼朝太子看去:

“眼看天色不早,殿下也该就寝了。”

如此,便轮到太子选择玉姬奴来侍寝了。

经过这一插曲,茯苓明显感到身边的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有人低声哽咽道:“太子不拿我们的命当命,少师大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君子,身居高位,却愿为知秋殓尸,给她留最后一丝体面……若能得到他的庇佑,就好了……”

说话的人叫兰姜,也是她昨天提议接近少师。

兰姜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被茯苓和另一个少女捕捉到。

茯苓皱了皱眉,并不怎么赞同,知秋的死让她的心蒙上了莫大的一层阴影。

太子固然可怕,这位少师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们的性命,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杖杀知秋。

玉姬奴勾引东宫属臣,这样的罪名,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上位者的态度如何。

这位少师若真是个光风霁月的好人,早就宽恕了知秋,又岂会将事情捅到太子跟前?

若说他是清正守矩,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何对太子说话,又半点没有下臣的样子?

况且……看了看身旁那已半干的血痕,茯苓忍不住颤栗,知秋的死,给她敲响了警钟。

原来这宫里,根本不像外人说的那么好,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连命都丢掉……

她感到浓浓的后悔,恨自己太过无知,别人随口一说就傻乎乎地跑来做了玉姬奴。

这根本不是什么清闲的,躺着就能干的差事,干不好,可是会躺着出去的!

只是,她没把兰姜那句话放在心上,不代表别人也是。

身旁突然有一道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出去,拽住崔湛的衣角。

“少、少师大人,求您救救民女吧,民女不是自愿进宫的!是被那些狗官逼着,以强权要挟才不得不进宫的!还请少师大人明察,千万要还民女一个公道啊!”

她跪在地上,望着崔湛的眼中满是渴望,仿佛那是能够救她脱离苦海的神明。

茯苓记得这少女是跟知秋一个县城来的,亲眼看见知秋的尸体,只怕对方的精神已经崩溃,这才不顾场合地拦住了少师。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唯有太子指了指崔湛怀中的猫,皮笑肉不笑道:

“看来,不仅这只御猫舍不得你,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也很舍不得你走啊!”

茯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太子高声道:“既然如此,不如今夜少师便留下来,与孤同乐,如何?”

什么?!

茯苓震惊得呆住,满宫人却无人对此提出异议。

权贵圈中藏污纳垢,共享姬妾屡见不鲜。

但天家颜面至重,极重规矩,作为天下表率,很少会行此荒唐之举。

只怕是这位太子在死亡的高压之下,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只能兵行险着,以美色拉拢少师。

崔湛长久不语。

宫人们纷纷屏息,谁不知崔少师平生最厌恶应酬交际,京中想奉他为座上宾的不在少数,却都被拒,又怎会答应太子这,君臣共享美人的荒唐提议?

崔湛长身玉立,红色朝服衬得他颜如渥丹。他眸光漆黑,带着审视,缓缓扫过太子。

按理说,臣子不能直视君王,他却坦然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让太子情不自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须臾,崔少师破天荒地微微颔首:

“也好。”

他将怀中猫儿交给随从,欠身道:“还请殿下容臣去换身衣裳。”

崔湛离开后,太子如蒙大赦,瘫坐在座椅上,高悬的心微微放下,眉眼亦是舒展了许多,毕竟同为男人,而在以男人为主导的交际场上,酒和女人无疑是最好的调和剂。

想到这里,他眉间倏忽攒起焦躁,崔湛肯答应他的提议,想必这批玉姬奴中有他中意的人选。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