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黎嬷嬷午膳传上来,外头传来动静,说是谢钦回来了。
沈瑶一愣,她从未见谢钦回来这样早,难不成消息送去了官署区,他抛下公务兴师问罪来了。
果真把宁英很当回事呢。
沈瑶又是恼恨又是心虚,毕竟她在人家婚宴上打了人,可越虚越不能叫对方看出破绽,反而还要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来才行。
于是,等到谢钦风尘仆仆赶回来,踏入故吟堂时,就看到自家那小娇妻绷着一张俏脸,双手环胸坐在八仙桌后,看到他这个丈夫回来,半点起身相迎的架势都没有。
谢钦心微的一沉,完了,生气了。
他缓缓在沈瑶对面坐下,然后望着她叹了一声。
沈瑶顿时来了脾气,“有话直说,叹什么气?”
谢钦失笑,随后道,“对不起。”
嗯?
没听错?
沈瑶乌溜溜望过去,狐疑瞥了他几眼,难不成是先扬后抑?
只见谢钦含着笑,温声问,“哪只手打的?”
随后目光开始在她两只手来回逡巡,沈瑶摸不准他是要收拾她还是要收拾她,她不是个温吞的性子,大喇喇把右手掌心摊出来,“怎么了?”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谢钦握住她的手,
“还疼吗?”
沈瑶愣愣看着他,总算意识到这便宜丈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在他这声温柔缱绻的关怀中慢慢觉察出些许委屈,扭扭捏捏嗯了一声,“有点。”
谢钦坐过来,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他听说了事情经过,才晓得当初他没有重视这门婚事,以至于成亲时众人以为他很不满,是以怠慢沈瑶,他承认,他当时确实不大高兴,现在都过去了,他该为当初的忽视做出弥补。
于是他想了想便道,
“你入京这么久,我还不曾陪你游玩,你看午后是否有闲暇,我陪你去街上逛逛铺子?”
沈瑶听在心里如同石破天惊,心想谢钦怎么突然开窍了,很快又明白过来,谢钦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打破传言,难为他替她着想,沈瑶却不想这么快如他的意,
“六爷忘了洞房之夜约法三章了吗?您日理万机,我岂能耽搁您的公务?”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玉指轻轻在他唇瓣上摩挲。
谢钦笑,唇抵着她的指尖慢慢往下一咬,含着她,“陪你。”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一本正经地从他齿缝里挤出来时,充满了暧昧勾缠的味道,沈瑶耳根不知不觉便红了,谢钦看着近在眼前红透的果子,那薄薄的红晕跟爆开的汁液似的,他喉咙发紧忍不住吻了下去。
半晌,膳间门内传来娇喘吁吁。
沈瑶瘫在谢钦怀里动弹不得,暗想这首辅果然是首辅,真要玩比谁都玩的大。
谢钦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沈瑶便顺杆子往上爬,撒着娇,“你喂我?”
话落,谢钦深深看了她许久,好像在忍耐着什么,随后道,
“成,我来喂你。”语气暗含沙哑。
一顿饭吃了快大半个时辰。
夫妇二人稍作休整,谢钦带着沈瑶出了门。
谢钦全程没有解释他与宁英的事,但他的态度表明了一切,沈瑶很喜欢他这种处理方式,说明他是压根没把宁英当回事。
师兄妹是真,没有感情也是真。
若是过于较真就没意思。
沈瑶本着丈夫第一次带她出门逛街,愣是打扮得格外招摇,结果才走了两家铺子,谢钦便说要去对面茶楼有事,让她自个儿逛,等沈瑶携大包小包来茶楼寻他时,哪有人影。
原来谢钦不是为宁英的事大中午回来兴师问罪,也不是为了特地陪她游玩,而是恰恰有公务路过家门,顺水推舟捎她出来玩一趟。
他真正的目的是查案。
这才是谢钦。
沈瑶笑了笑,也没有太失望,带着丫鬟在大街小巷吃饱喝足慢慢回了府。
这一夜谢钦回来很晚,将妻子从被褥里挖出来时,沈瑶白皙的俏脸皱成一团,恼羞成怒抓他,
“可恨,害我一个人看烟花。”
谢钦十分惭愧,二话不说将她搂入怀里,无论沈瑶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
“对不起,你什么时候过生辰?我给你在城墙放烟花。”
谢钦这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矫情的事,为了安抚小娇妻他愿意尝试。
沈瑶总算是被安抚好了,羞答答看着他,“不食言?”
“决不食言。”
沈瑶信了。
“九月初十,我十八岁生辰,谢钦,这次若是失约,你别回来见我。”
谢钦亲了亲她额头,“好。”
谢钦身上有一块木制的黄历,但凡有重要事迹他便纪录其上,趁着沐浴的空档,他便捡起一小狼毫寻到那一日记上一笔。
出来这一趟效果很显著,沈瑶上午教训了宁英,下午首辅便陪小娇妻逛铺子,鲜见在给沈瑶赔罪,沈瑶无娘家给她撑腰,旁人对她如何一决于谢钦对她的态度,旁人见首辅夫妇如何恩爱,再也不敢挤兑沈瑶。
日子不声不响地过,经历宁英一事,沈瑶因祸得福,让谢钦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开始朝温柔小意的夫君转变。
接下来谢首辅无论多忙,总要捎些好吃的或好玩的给她,虽然夫妇二人谈不上蜜里调油,感情着实比原先要好上许多。
沈瑶也没什么不满足的,要说唯一不如意便是她至今犹未怀孕。
她托老太太请人给她把脉,老太太请来宫里的妇科圣手范太医,范太医给沈瑶把完脉,认定她身子骨十分康健,很适宜生育,
“孩子端看缘分,急不得。”
沈瑶听劝,不再刻意盯着怀孕一事。
暑气消退后,谢钦回来的一日比一日晚,沈瑶实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再这样下去,你快不知道故吟堂的门往哪儿开了,你到底在忙什么?”
谢钦惭愧,将妻子搂了搂,安抚道,“近来太子不太安分,朝中怕有大事。”
沈瑶心跟着沉下来,也就不逼他,看着暗夜里眉目深邃略显疲惫的男人,终于还是心疼了,“我知道了,快些睡吧。”
七月底皇帝携百官与女眷去西山狩猎,太子趁机造反,太子自出生被立为太子至而今有三十年,随着皇帝年迈,三皇子势头强劲,太子越来越不安,至最后铤而走险。
皇帝被气得吐了一口血。
三皇子在这一场宫变中被太子杀死,虽然宫变最终被谢钦镇压,可大晋元气大伤,朝中分崩离析,所有牵扯叛乱的臣子悉数入狱,谢钦看着虎视眈眈的蒙兀与女真,劝皇帝网开一面,勿要动了大晋根本,可惜皇帝正在气头上,谁的劝谏都不听,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导致整个京城人人可危。
太子叛乱时,鼓动了京城西北门户宣府的战将,宣府守将被连累罢职,蒙兀瞅准机会,迅速纠结十万兵力南下,朝廷一夜之间门如罩阴霾,刚逢大难,朝中武将良莠不齐,死的死,入狱的入狱,剩下的要么年迈,要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战报一日连着一日送来,均是城池失手的消息。
局势岌岌可危。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情形下,谢钦挺身而出,以文臣的身份驰往边关抗敌。
谢钦一直是朝中的主心骨,即便他是文臣,可大臣包括皇帝对他便是莫名的有信心,当朝首辅肯主站,对于边境将士士气也是一大鼓舞,垂垂老矣的皇帝很快一锤定音,将帅印交给了谢钦。
谢钦出奉天殿时,郑阁老在丹樨下拦住他,气得骂他道,
“清执,你糊涂啊!”
郑阁老面颊布满风霜,看着年轻锐气一身沉潜刚克的谢钦,心痛如绞,
“你有御敌之策送去前线便成,战将咱们大晋不是没有,不过是缺统帅而已,一人不成,咱们可以行三人,你何苦亲身涉险?”
“你是当朝首辅,文臣之首,一旦你领兵出战,无论成败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输了,旁人道你书生统兵,纸上谈兵,你是千古罪人,以你谢钦之心性,你如何活着回来见江东父老,不过最终是一个死。”
“可一旦你赢了,后果更加不堪设想,你想一想,你出将入相,位极人臣,陛下年事已高正是怀疑心重的时候,你一介文臣竟能击退蒙兀十万大军,你让陛下怎么想你,陛下会放心去吗?”
“届时别说你谢钦一人的命,便是你谢家上下,你的妻,你的母,谁也别想苟活!”
“狡兔死走狗烹,你深谙史书,见得还少吗?”
应着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话,头顶雷声轰隆隆过境。
郑阁老双目皲裂,浑身颤抖。
谢钦清隽的眼抬望长空,天际慢慢聚起一些云团,风云际会,整个苍穹乌濛濛的,几只黑鹰在乌云深处盘旋。
狂风掠起谢钦绯红的衣摆,那象征一品身份的仙鹤补子在昏暗的光色里越发显得狰狞。
谢钦负手而立,身姿昂然如同历经风雪的松柏,
他眼底含着一抹笑睨,“犯我大晋者,虽远必诛!”
“郑阁老关怀之心,清执铭感五内,你所想到的,清执何尝不知?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坐镇京城远不及现场审时度势,一子慢,满盘皆输,我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