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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以秦州为范围,举办一个贤良选才的考试,按照官吏所需的才能,分兵事、民事、度支、文法等,以类定题,以才取人,合格者,就可以安排到相应的位置上去。不过现在懂度支与兵事的,现官里恐怕也不多,更勿论寻常人,可以先从文法开始。我看过你从前写的文章,虽张狂放肆,但也不乏可取之处,在文法方面,尤为擅长,可以自己拟定题目。”
杨园愣愣看着她。
虽然公主看上去像是兴之所至灵光一闪,随口一说,但杨园却感觉她似乎酝酿许久了。
刘复很愿意在公主面前表现一下,闻言也努力思考起来。
“秦州的世家基本都集中在上邽城,而上邽城的世家现在基本都被方良屠戮殆尽了,等于说秦州现在几乎已经找不到能推举的世家子弟,就算有,资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如广撒网,降低要求,反正现在秦州也是我们说了算!”
他口没遮拦,但是也点出一个问题。
秦州现在没有世家了。
别说世家,就是上邽城内有名有姓的富户,也都被流民军杀光了。
还有除了方良崔千等人,原先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有一部分在混乱中或死或伤,当不了差,亟需填补新人。
流民军死后,他们从各家查抄出来的财货,就都落入官家,由于那些人家都死光了,也不会出现有人来认领的事情。
杨园带人清点,章钤监察,这笔财物入了府库,又从中拿出一些粮食,抚恤城中因兵灾受难的百姓,再根据各县上报的灾情,发出赈济粮食,还有一些没有随着流民军入城的流民,都是些老弱妇孺走不动路的,陆无事就将这些人都清点出来,发放粮食,让他们返回原籍,又发函给当地县官,让其抚恤赈济,让尚有劳动能力的去开垦荒地,免税免丁。
这些事情,繁琐无比,也难怪杨园几日下来,叫苦不迭。
但杨园也发现了,原先秦州各县,虽说在方良治下,名义上都得听他的,但有些县令仗着自己有当地大族撑腰,阳奉阴违,方良痛恨不已,也曾出手整治,但收效不多,否则这次也不会有天灾导致流民的事情。
然而这次屠杀发生之后,虽然方良的屠刀还没有伸到他们那里,各县地主已经闻风丧胆,没等这边出手,他们就主动将新近侵占的地退了出来,还表示愿意免除佃农三年的租。
有些人贼心不死,见方良崔千等人死了,就派人过来试探,想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再把原来答应吐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结果没想到杨园不像方良阴狠,却比方良还能骂人,一顿狗血淋头祖宗十八代的问候下来,再加上章钤在旁边,沉默不语磨刀霍霍,直接让那些人面无血色拔腿就跑,再也不敢二话。
经过此事,杨园也开始隐隐明白,方良最后会选择走上那条路的原因。
正如刘复所说,如今秦州能叫得上号的世家,都被方良屠尽了,即便他们本家还有其他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
过来,长安现在也鞭长莫及。
天时地利人和,这块地方目前可以说是真正的百废待兴,没有任何包袱累赘。
按照公主的提议,如果当真不拘一格,以考试来招揽人才,而不是像现在的九品官人法,那底下官员不问出身,只论考试,他们可能来自世家,也可能是耕读之家,甚至是贫寒出身,但有读书天赋的百姓,他们所代表的阶层不同,自然也更有可能看见百姓的利益。另一方面世家势力被削弱,掌管秦州的人也少了掣肘,不必再被牵着鼻子走。
但还是有很大问题啊!
杨园能想明白其中的好处,但他皱起眉头,仍是张嘴就说不好听的。
“殿下的提议看上去很好,不过这年头除了世家高门,没有多少平民百姓是有余钱去读书的,能半耕半读养出一个略懂诗书礼仪的孩子就不错了,只怕这考察定难了,到时候又是被世家垄断,定容易了,又无法选出合适的人。我们?”
“至于朝廷方面,待何忡之乱平息,我会亲自上疏给陛下,说明此地情况,待回京之后,我也会详细向陛下禀明,想必陛下是能体谅的。就算我不行,还有陆惟,他是天子近臣,很受看重,有他出马,定然事半功倍。杨郎君不必担心,你的前程大有可为。”
杨园越听,心就越凉。
他怎么不必担心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担心啊!
公主看来早就有了完整腹案,否则哪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条理捋得清清楚楚?
可他的大好年华,难道要耗费在这上面?
杨园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我、臣能不能……”
辞官?
“先前方良还在的时候,有他一力挑大梁,杨郎君镇日乐得清闲,不问政务,以至于没有发现方良和崔千等人的阴谋,让上邽城里死了这么多人,这里的陇西李氏虽然死光了,但他们本宗还在,这些人事后要告状,杨郎君肯定跑不了一个懈怠渎职的罪名,所以此番,你还得好好做事,将功赎罪才行。要不然官职丢了事小,要是脑袋也被砍了,以后还怎么看美人跳舞,听美人唱歌呢?”
公主柔声细气,杨园却仿佛在听一个鬼故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杨园看着公主娇俏柔美的脸,和真诚温柔的神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是金刚怒目心,菩萨低眉面啊。
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杀气腾腾,也就是比方良隐晦一些,没把杀尽世家挂在嘴上罢了,偏偏皮相如此迷惑人,还端出一副温柔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