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直到再次暮色渐合,她都是用自己的脚走的。
但渐渐的,空气里刮起了袭凉的风。
春山的潮意卷着浅薄的雾气,夜里开始下起了雨。
好在他们幸运地在山中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小祠堂。
不过都说废弃的神社或祠堂大多不住神明,反倒会被山野精怪占据,所以,若是在山里见到那样的建筑,不可随意祭拜。
她一开始还有所顾虑,但是素却已经牵着她一头扎进里面避雨了。
他显然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怕她淋了雨生病,当她被里边蹿出来的老鼠吓得尖叫时,他顿了顿,二话不说就开始沿着墙角清理那些蜘蛛网。
少年赤着脚踩在潮湿枯朽的木板上,而她抱膝坐在廊边,抬手去接那些从瓦檐上滴落的雨珠。
到了晚些的时候,雨变得大了起来。
雨天里的湿意卷着早些时的热气蒸腾着肌肤,她能察觉到素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得愈发细心且小心翼翼起来,他甚至开始担心里面脏乱的灰尘会弄脏她的衣物。
对此,她不禁打趣他说:“感觉你像在养宠物一样呢。”
他起初没有完全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她说:“我小时养过一只幼猫,它也很柔弱,我一开始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养活它,毕竟我不是猫,也是第一次养猫,我听不懂它的话,也不懂它们的习性,只是知道要喂它吃东西,不让它挨冻受凉,不让它劳累受伤,你现在就好像在这样对待我,素。”
他却只是淡淡道:“我没有养过猫,但是,这样不好吗?”
她被他近乎直白的反问弄得一愣。
他好像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慢慢地从角落里走来,将她去盛雨水而浸得冷凉的手收了回来。
而她竟也不知如何反驳他,便只能道:“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昨日他为了安慰害怕的她,骗她说自己是附近村子的人,在这一点上,他可以说是善解人意的,但是,在其他很多方面,他可以说是纯白的一张纸,与她所理解的人心离得那么远。
这让她一时间觉得这个看不见的少年是如此矛盾又神秘,又是那么割裂又笨拙。
许是因为这个插曲,当天夜里睡下后,她难得梦到了自己以前养的那只猫。
小时,她偷偷捡了一只漂亮的猫回家。
金黄色的毛,眼睛是淡淡的金碧色,毛茸茸的尾巴在阳光下跑起来一摇一摇的,柔软的爪子还会在憇睡时轻轻地抱住她的胳膊,朝她毫无防备地坦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但她的姨母和姐姐不喜欢猫,所以她只能瞒着她们,不敢让她们知道,努力躲过了所有的下人,偷偷将它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小小的幼猫,充满了生命原始的活力和蓬勃,总爱追着她跑,等到夜深人静或雨夜打雷时,它会温顺地蜷缩在她的手边,发出令人安心的呼噜呼噜声,彻底驱散幼小的她对黑夜的害怕。
但当她在山间的春夜里被阵阵的雷声惊醒时,过去的安心感荡然无存,她吓得瑟缩着捂紧了耳朵。
她害怕打雷,非常怕非常怕。
耳边的雨声淅淅沥沥,远方的春雷震耳欲聋,她听到富有节奏的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角落里缺了口的瓦檐落下。
与此同时,潮湿的风安抚不了莫名的躁意,破旧的木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听得人瘆得慌。
嘎吱嘎吱——
像是无数人踩着木板跑来的声音。
嘎吱嘎吱——
像是野兽咀嚼断骨的声音。
就此,某种凄厉的绝望在黑暗中蔓延,她没忍不住在其中大声地尖叫起来。
但是,有双手臂突然从身边伸来,帮她捂紧了耳朵。
那一刻,她贴着他的胸口,嗅着属于那个少年清冽的气息,隐约听到他像是安抚她似的,唱起了白天她所唱的歌。
听得出来,他其实不是很会唱歌,只能依稀哼个大概的调子,但是,他清浅的声线平和又温软,磕磕巴巴地安抚了她受惊的情绪。
他说:“别怕,别怕……”
她蜷缩在他怀里,未干的眼泪濡湿了缠在眼前的纱带。
她有些绝望地说:“雷声真讨厌……好可怕……”
对此,少年单薄的身躯微微一僵。
很快,他像是失落与难过一样,又说了那句话:“对不起……”
……这是他第几次和她道歉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雷声不知不觉中小了下去,春夜的惊雷转为绵绵的细雨,他在其中放开了捂住她耳朵的手,转而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连她耷拉在地板上的衣角都不放过,尽数收进了能拥抱的范围内。
安静的祠堂里,潮湿的霉味与灰尘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恍惚间,似乎还有老鼠在透不到光的罅隙间窃窃私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那一刻,那个紧紧抱着她的少年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好像比她还脆弱。
她忍不住问他:“你也在害怕吗?”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少年的脸庞贴着她的脑袋,任由她漆黑的长发铺展开来,四面八方包裹着他。
她又问他:“你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打雷,那么他呢?
一个敢于独自离家的人,如今又害怕什么呢?
她对此感到好奇。
他却闷闷道:“我也不知道……”
她便猜:“你是怕有妖怪吗?”
他没有回答。
她一时抓不准,便就着这一点反过来安慰他,说:“没关系的,这座祠堂的神明会保护我们的。”
但是,素却不解风情地反驳了她:“这里已经没有神明了……”
或许这称不上反驳,听上去更像在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却撅起了嘴,不满地挑了挑眉,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神明了?”
“……”
在这一点上,他很有眼见力地不说话了。
她窝在他怀里,轻声对他说:“教导我的老师告诉我,当今世上的神明大多诞生于人类的愿望,若是有天没有人再记得祂,祂就消散了,但是,若是有哪怕一个人还记得祂,祂就肯定还存在。”
……好吧,其实,她是不怎么信神的。
因为她从没见过所谓的神明。
就算被卜定为天照大神的新任斋宫,她也没有见过祂。
这样的自己能被选定为祂的代言者,更加让她坚信世界没有神明。
但她本意是想安慰素让他安心的。
所以她说:“至少这一刻,我愿意信仰祂,我的愿望是我们都能平安地活下去,我祈祷祂护佑我们,所以,祂肯定还存在,也会保护我们的。”
这话并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