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弘昼就觉得自己聪明,可真是聪明啊:“所以第二次给云山道人送去茶盅时,那盖子上面写着只要他认输,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云山道人是个聪明人,正因他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如今见好就收是最好的结果。”
“他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的妻儿老小想想才是。”
说着,他更是托腮道:“想必如今云山道人正带着一家老小云游四方,不知道过的多快活。”
皇上听闻这话面含笑意,只觉得这小崽子既聪明心地又好。
祖孙两人又就着云山道人与四爷一事说了说,当皇上听闻四爷身子并无什么损伤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弘昼已经打起哈欠来。
皇上便要弘昼回去歇着。
弘昼在时,皇上面上还有几分笑意。
可弘昼一走,皇上面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皇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隔一会掏出压在软枕下的怀表看了看,一直到了子时,仍是没有睡意。
皇上索性将魏珠叫了起来,吩咐道:“……将太医给朕开的安神汤煎一副来吧。”
魏珠一愣。
从前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毛病,到了夜里总是睡不踏实,但自从在弘昼的劝诫下,皇上每日少忧少思多走路,已好几年没服用安神汤了。
魏珠大着胆子道:“皇上,从前弘昼小阿哥说这安神汤喝多了不好,您不是还附和应是吗……”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皇上一个眼神扫下来,他就乖乖退了下去。
很快,魏珠就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皇上喝下安神汤后,很快就来了睡意。
可睡着之后,皇上却是梦见了废太子小时候。
梦里的废太子只有四五岁的时候,看到他时会甜甜糯糯喊他“皇阿玛”,也会像弘昼一样劝他不要看奏折看的太晚。
他还梦见废太子染上天花那一年,父子两个朝夕相处十来日,等着废太子痊愈后,他也瘦了一圈,那时候他们不是什么君臣,只是父子。
他更梦见废太子圈养男宠,当初他知晓这事时气的心里都是疼的。
……
这一个个琐碎的梦做下来,这一夜下来,皇上甚至比足足熬了一夜还难受。
早上醒来,皇上眼睑下是一片青紫。
宫女正伺候着皇上穿衣时,陈顺子就含笑进来道:“皇上,弘昼小阿哥来了。”
弘昼与皇上相处这些年,也知道皇上是什么性子,所以连难得睡懒觉的时间都没珍惜,过来陪皇上用早膳。
如今天仍是黑蒙蒙的。
弘
昼一进来并未问皇上睡没睡好,绝口不提废太子一事,只陪着皇上用早膳,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不忘给皇上夹菜,剥鹌鹑蛋,更是叮嘱道:“皇玛法,您多吃些,您看您,最近都瘦啦!”
“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但太瘦了也不好的。”
“不然等着我到时候有孩子了,您可抱不动他!”
有弘昼作陪,皇上比先前多用了许多。
到了最后,皇上起身时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朕去上朝了,你若是无事,就去找小二十二他们玩,或者去找惠妃说话。”
弘昼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着有个小太监踉踉跄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地道:“皇上,不好了,二阿哥……二阿哥不好了。”
二阿哥正是废太子。
皇上一听这话竟是眼前一黑,若非弘昼扶着,怕是要直挺挺栽下去。
弘昼见状,忙道:“快,快去请太医!”
陈顺子连忙差人请太医。
魏珠则与弘昼一起要将皇上扶着坐下歇息,可皇上却是摆摆手,低声道:“不必急着请太医,朕去看看保成……”
魏珠吓得不行,连忙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陈顺子等人跪成了一片:“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弘昼见皇上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更见着魏珠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
他有些许犹豫,可很快就看向皇上道:“皇玛法,您觉得还好吗?可有觉得难受?”
皇上摇摇头,道:“朕还好。”
“方才朕听说这消息,只是觉得有些受不住,再加上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罢了。”
弘昼点点头,便有条不紊吩咐起来:“魏公公,你安排人去抬暖轿过来。”
“陈公公,你吩咐平日里给皇玛法诊脉的太医去咸安宫候着,若是皇玛法有个什么不舒服,太医也能及时诊脉。”
说着,他便扶着皇上的手道:“皇玛法,走吧。”
他知道,若真叫皇上连废太子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皇上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魏珠还在犹豫,可弘昼已扶着皇上的手走了出去。
待祖孙两人坐上暖轿,皇上面上的焦急之色是愈发明显,弘昼见状,不免安慰道:“皇玛法,您别着急,二伯定会没事儿的。”
“您想啊,咸安宫的人知道您在意二伯,见二伯不好了定第一时间与您说,想必如今情况还不算糟糕。”
“我瞧着您一早脸色就不好看,可不能担心的!”
皇上是关心则乱。
如今他想了想,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倒不像方才那样担心。
皇上与弘昼见到废太子时,他整个人躺在床上是有进气没出气的,不过几年的时间,他整个人就如气球一样鼓了起来,面色憔悴,可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纵然之前皇上恨废太子,怪废太子,可如今生死当前,
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经放在了一边。
皇上握住废太子的手,轻声道:“保成?保成?朕来了,朕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废太子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是纹丝未动。
皇上的眼神落在一旁跪着的太医面上。
几个太医吓得浑身如筛抖,为首的太医更是道:“回皇上的话,二阿哥,二阿哥……只怕时日无多,老臣们已束手无策。”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沉。
弘昼隐约记得历史上的废太子是在四爷登基后去世的,如今他不知道是皇上熬过了历史驾崩的年纪,还是因他的出现,废太子早早去世,他看着皇上难受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好一会,皇上似用尽全身力气道:“那保成大概还有多少日子?”
为首的太医低声道:“估摸着就是今日了。”
说着,他一副生怕皇上怪罪的样子,连声道:“二阿哥身子向来不好,臣等已多次劝过他少饮酒,可二阿哥不听。”
“昨夜二阿哥更是饮酒到天明,身子亏空的厉害,所以才有如此……”
皇上微微颔首,并没有责怪太医们的意思。
废太子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就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废太子的手。
纵然废太子已时间不多,但太医们还是悉心救治,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不救他的宝贝儿子,又是灌药又是喂人参片的。
没多久,废太子倒真的醒了过来,只是神色间却有回光返照的样子。
他看着皇上,嘴唇微张,好一会才道:“皇阿玛,您来了。”
“儿臣,儿臣还以为您再也不会来了……”
这话说完,他眼角竟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个人身子如何,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前他与皇上之间的恩怨种种,到了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毕竟回想从前种种,总是温馨多过猜疑的。
皇上的眼眶一红,将他的手握的愈发紧了:“你是朕的孩子,朕怎么会不来看你了?”
“保成,你现在觉得如何?难受吗?可想吃东西?”
“朕记得你从前最爱吃御膳房做的鸡汤煮千丝,朕吩咐御膳房做给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