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甜水园的烛火亮了一夜。

傅柔儿又哭又闹,将桌上的杯盏、柜上摆着的烧瓷白釉瓶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疯了一样抽自己的耳光,抽出“啪啪”的脆响。

她一边抽一边喊道:“我下贱!我不该听信你的那些话,我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给你做了妾不算,还要容忍旁人一道来做妾,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罢了!”

她不断打自己的脸,谢云书看的心疼,便过去,用宽阔的胸膛抱紧她。

傅柔儿便不打自己的脸了,而是转而将自己埋在谢云书的怀抱中哭。

“你先服个软。”谢云书细细的哄着她,道:“这个仇,我替你记着,来日一定还回去。”

姜寻烟上辈子被伤了心,留于红梅园内,不再出来,谁都不曾搭理,也不曾去主动压制傅柔儿,那傅柔儿如何骄纵都没关系,这府内也没有旁人会让傅柔儿委屈,但偏生,现下姜寻烟要好好把持这个家,还纳了两个妾来,显然是要握紧后宅,这种时候,傅柔儿须得服软。

山中老虎来了,猴子就不能称王了。

“是我对不住你。”谢云书只抱着她,一双桃花眼中泛出了几丝泪光,他道:“我应你,只要你怀了身子,我便将那两个妾室都赶出去,可好?我绝不会碰她们两个的。”

“那姜寻烟呢?”

“她还需两年。”谢云书捧着她的手,眉目中一片笃定,他道:“只要两年,我便能寻个由头,将她降至平妻,幽禁红梅园,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正妻。”

厢房内的火烛熠熠的映着如玉郎君的面庞,傅柔儿一颗心都要化在他的融融情爱之中了。

姜寻烟不心疼谢云书,傅柔儿可是心疼的,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偏爱的那个啊。

谢云书娶姜寻烟,是因为姜寻烟利诱他,谢云书纳两个妾,是因为姜寻烟威逼他,说来说去,都是姜寻烟的错,怎么能怪她的云书哥哥呢?

云书哥哥已经待她很好了,为了娶她,甚至还亲手杀了他与姜寻烟的孩子——这样一想,她心中又浮现出了淡淡的愧疚来。

她怎么能怀疑云书哥哥对她的爱呢?

谢云书也是逼不得已啊,为了谢家,谢云书在外绞尽脑汁,回到府内还要安抚她,她怎么能这般胡闹呢?

傅柔儿红肿着眼睛,贴着谢云书的胸膛,声线哽咽的说道:“我知道了,云书哥哥,明日我就去给她敬茶。”

谢云书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揉着她的头,哄着她上榻,在傅柔儿的耳边说俏皮话:“好柔儿,别哭了,来给为夫生两个孩子。”

傅柔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低声说他:“不正经。”

谢云书抱着她上榻的时候,傅柔儿埋在他温热的胸前,把什么拈酸吃醋的事儿都给忘了。

就算是姜寻烟压她一头又怎么样?谢云书现在在她这里,陪她共赴巫山,同探云雨。

姜寻烟有吗?

她没有!她就算是正妻,也只能一个人孤枕难眠。

傅柔儿充满恶意的想,姜寻烟现在怕是正一个人凄清寒骨,咬着被子哭呢!

——

此时,红梅园。

月光晒透窗前纱,姜寻烟立在后窗前,目光盯着床上映出来的一道挺拔的人影,只觉得后背都冒出了刺潮的热汗来。

“你——”她几乎失音,只磕绊的问:“不是约了明晚吗?”

她许久未见过裴青了,她以前是闺中千金,在姜府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来往间也都是姑娘,与裴青的联系,大概便是裴青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瞧上了她美色,几次来姜府探瞧她,求娶未成,又在街边蹲守调戏。

她因着心中生厌,所以从未多看过裴青,现下乍一听见裴青的声音,都有些认不出他了。

她怔怔的看着木窗外的身影,一时间手心都满是热汗。

而窗外的人“笃笃”的又敲了敲,力道不重,透着一股好整以暇的气息,站在窗外问:“你再不开窗,我要被巡逻的私兵发现了。”

红梅园每两刻钟有一队巡逻的私兵,并且是谢云书的人——因红梅园以前便是谢云书的院子,后来姜寻烟嫁进来后,红梅园便成了他们夫妻的院子,所以红梅园中,姜寻烟与谢云书的人都混杂在一起,但总的来说,还是谢云书的人更多。

姜寻烟听见“巡逻私兵”这四个字,心中便是一凛,她筹谋至今,便是为了弄死谢云书,像是上辈子一样,逃跑未成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了。

姜寻烟骤然抬起手,推开了窗。

彼时正是夜色浓郁,天上月华倾落,贴着薄纱的木窗一推开,窗外的人影终于清晰的落到了姜寻烟的面前。

那是个极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外甚至比窗还要高上一截,肩宽背挺,穿着一身圆领绣山林书生袍,袍绣山川重叠,树木烟云,腰以玉带钩,靴以皂木靴,光看身量便是极出众的,其人面上——面上却未曾露面,只戴着一个玉面具。

隔着半开的窗,萧景怀也在看她。

月下美人鬓烟唇艳,若海棠醉日,单看这模样,确实有让裴青那浪荡子替她杀夫卖命的本钱。

萧景怀眼眸微凝,随即提膝越窗。

姜寻烟看到他面的时候,先是讶异了一瞬,竟是遮了面的。

裴青有这么高吗?

姜寻烟只是晃了一瞬的神,外面站着的男子便已翻身从窗外进来了,他先于姜寻烟一步开口,声线清冽低沉,语调却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一岁未见,烟儿竟落到了这等地步,当初还不若嫁了我,叫郎君好生疼疼你。”

窗口并不低,足有姜寻烟腰间一般高,但来人臂长腿长,一眨眼的功夫便掠进来了,他脚步不停,直逼到了姜寻烟面前来,人才一至,身上那种滚热的气息直扑到姜寻烟的面上。

像是冬日里的火炉,炙烤的姜寻烟手脚发软。

纵然是早已坐好准备,姜寻烟此时依旧有些受不住,她这两世里,都只有一个夫君,现下却是亲手放了一只狼进来,她还得洗干净脖子给人家咬。

“你,你怎的戴了面具?我许久未见你,你,你休要说这些话。”她向后退了两步,缓了缓,才稳住心神,道:“太危险了,我们定的是明晚,你提前来,若是叫旁人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小娘子面上镇定,实则声音都在发颤。

她倒是没怀疑裴青的真假,因为她的贴身丫鬟是亲手将信送到裴青手中的,中间都没有旁人转交,所以绝不会有旁人拿到此信。

那这人就一定是裴青,姜寻烟如此想到。

萧景怀缓步逼近,姿态信步游庭,似是回了自己家中一般,淫言浪语一箩筐的往下落,不要钱一样砸在姜寻烟的面上。

“今日收了烟儿的信,便觉心中思念难耐,一刻都等不得,想与烟儿再话前缘。”萧景怀缓缓逼着姜寻烟走,姜寻烟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床榻前,“噗通”一下坐下了。萧景怀的手指便落到了姜寻烟的面上,细细的抚揉而过:“我这面,前些时日伤了,不好来见烟儿,烟儿的面,倒是如往常一般好,惹我心动。”

说话间,他掀起了面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果真是裴青的容貌,但是却也包着纱布——这是萧景怀专门易容而来的,只叫姜寻烟看了一眼,复而又盖上了面具。

姜寻烟果真不再怀疑,任由萧景怀碰她。

萧景怀顶着裴青的脸,口中说着那些羞人的话,面具后的眼却没有半点□□,只有几丝玩味。

他来之前,自是查过一遍姜寻烟和裴青的,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不假,但是姜寻烟嫁入谢府后不再出门,已有最少半年没见了,他虽然不能下诏狱去亲审裴青,但是也见过裴青的人,装替一下,几句之内,不会出问题。

特别是此时,他手中的姜寻烟显然已是被他打乱了阵脚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一方面要应对“裴青”的无礼,一方面又要想办法诱裴青替她杀夫,两厢拉扯,面上难免会露出一点踪迹来,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自然来不及探查裴青的不同。

姜寻烟虽两世为人,但在萧景怀面前尚有些不够看,他不知道审过多少狡诈之辈,眼力实非寻常。

姜寻烟那点心思,他拿捏得极透,故而慢慢的推着她往前走。

“若是叫人发现了,烟儿和离便是,日后跟我,可好?”萧景怀的手从她的面上似要往下落。

姜寻烟打了个激灵,骤然后退了些,偏过半张脸,低声道:“不,不行,你得帮我办一件事,你才能碰我。”

“什么事?”萧景怀垂下眼眸,瑞凤眼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问。

两人你来我往,你试我探,终于到了掀底牌的时候。

彼时他们二人已经逼至到了床榻边,姜寻烟坐在榻上,萧景怀站在一旁,两人距离不过一臂。

姜寻烟一咬牙,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