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来见。”
谢府的明窗之前,清冷恬淡的女子正一笔一笔写着字,外人以为她在打发时光,却没人知晓,她一笔一笔,写的都是谢云书的死罪。
最后,姜寻烟还迟疑着,补上了一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姜寻烟写过信之后,招来她的心腹丫鬟,叫这丫鬟将信收好了,亲自送到裴青的外宅里去。
忙好了这些,姜寻烟看了一眼天色。
已是正午了。
裴青收了信,一定会来的,他就像是只臭狗,总惦记别人饭桌上的肉骨头。
信送走后,姜寻烟便沉了沉心神,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去给谢老夫人见礼了。
今日,是她重生归来后,带着两个侧室第一次见老夫人与傅柔儿。
这是一场硬仗,她须得赢,上辈子,她就是从妾室入门开始,一步一步开始输的,这辈子,她得站稳。
她必须得反压在傅柔儿头上,让傅柔儿知道,就算有了谢云书的宠爱,也不可能翻天,也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后宅里做主的,还是她大少夫人。
谢府人丁凋零,到了谢云书这一辈,只有谢云书一个嫡子,和一个常年不在府中的寄养的远房亲戚。
谢云书的心在傅柔儿那里,她抢不过来,谢云书还有个性子活泼的妹妹,自小与傅柔儿一并长大,两人亲密无间,谢妹妹也是极向着傅柔儿。
这一个家里,只有一个谢老夫人会多考虑考虑旁的事情,另外的人,都只要傅柔儿。
所以,想要压制住傅柔儿,她就必须得把老夫人拉到她的阵营里。
思索间,姜寻烟唤来丫鬟给她上妆。
丫鬟掀开妆奁,细细的整理姜寻烟的妆容,一边整理,一边在她耳边说着宽慰的话。
大概便是:就算是大少爷当真另娶了旁人又如何?左右姜府家大势大,还能委屈了夫人不成?
姜寻烟手边一共两个从小伺候的心腹丫鬟,一个春雨,去送信了,一个夏风,正为她梳妆,与她说话。
姜寻烟听见这些话便觉得心中发寒,只沉着眉眼问道:“老夫人那边,现在如何?”
“回夫人的话。”夏风低声道:“甜水园那位,正午用过午膳后,便去了慕华园,一直陪着老夫人呢,据说老夫人特别高兴。”
镜中的女子却并不怎样难过,只眉眼浅淡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当然高兴——因为老夫人并不知道姜寻烟的流产真相。
她一直以为,姜寻烟失了孩子,是因为姜寻烟体弱,后姜寻烟又不许谢云书纳妾,老夫人便记恨上姜寻烟了。
姜寻烟这是要断了他们老谢家的根儿啊!
谢老夫人当然不允。
幸而后来,她儿有本事,还是纳了一个侧室回来——且,这个侧室还是傅柔儿。
提起来傅柔儿,谢老夫人也觉得愧对她。
当初,傅柔儿家中遭难,谢老夫人将人接过来,便是起了给谢云书作配的心思,结果横出来了一个姜寻烟。
也不是说姜寻烟不好,只是到底傅柔儿是看着长大的,谢老夫人心疼她,自然更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可偏偏傅柔儿又成了个侧室,叫人压了一头,谢老夫人心中难受的。
所以最开始啊,谢家人的心,就都是偏向傅柔儿的。
他们要吃姜寻烟的肉,要喝姜寻烟的血,要啃姜寻烟的骨头,然后还要将傅柔儿供起来。
他们百般弥补傅柔儿,甚至刻意的为难姜寻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在“弥补”。
可是,凭什么呢?
她也是携着三船五车的嫁妆而来的贵女啊,凭什么就给别人当了踏板呢?
姜寻烟望着镜子中的她自己,凉凉的勾了勾唇。
她刚抬了两个侧室,这事儿傅柔儿和老夫人估摸着还不知道呢,她正好去送个惊喜。
“好。”她垂下眼眸,道:“收拾好了,带上红夫人与绿夫人,我们也去看一看。”
——
与此同时,慕华园内。
慕华园是谢老夫人的院子,亭台阁楼水榭假山一应俱全,前厅恢弘气派,玉台做阶金为马,端的是辉煌祥瑞。
谢老夫人的儿子早些年是将军,得过圣上隆恩,所以府门兴旺,后来战死了,谢府一度消沉过,再后来,谢云书娶了姜寻烟,得了姜府的助力,才算是重现光辉。
此时,正是临近晚间,天边彩霞斐然,慕华园内一片热闹。
老夫人的前厅大开着窗户,清风徐徐而来,老夫人正坐在高坐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褐色对交领水波纹雪绸上绣云山百褶裙,额上带着翠宝石额带,面上满是皱纹,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其下的傅柔儿。
傅柔儿穿着一身粉嫩嫩的襦裙衣,正在给老夫人说讨巧的俏皮话,一张娇俏的圆脸笑的格外可爱:“现下柔儿成了您儿媳啦,老夫人定是最疼我的吧?”
傅柔儿与谢云书胡闹,但与老夫人却从不,她乖巧的像是老夫人的亲女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撒娇,道:“我听说,红梅园里那个可凶了,今儿是柔儿第一次进门,柔儿睡晚了,没去请妾室茶呢,柔儿怕她欺负我。”
“柔儿一定给老夫人生个大胖孙子,若是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老夫人一定要给我出头呢。”
老夫人本是笑呵呵的,听见“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拧起了眉头,道:“她敢?老身最疼柔儿了,柔儿可放心,她若是敢难为柔儿,老身定是要教训她,叫她知道厉害的!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了,还不老实点!”
老夫人此言一落下,傅柔儿便高兴了,也不喊“老夫人”了,只撒娇似的喊着:“娘——娘亲对柔儿最好啦。”
谁料,傅柔儿话音才刚说到这里,突听外面有小丫鬟打帘而入,脆生生的通报道:“启禀老夫人,大少夫人来晨昏定省,行暮礼了。”
厅内欢声一顿。
傅柔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透过层层珠帘,她都瞧不见人影。
但是她知道,姜寻烟一定也在看着她。
本来她今日进门,晨间时该去红梅园给姜寻烟请妾室茶的,但她故意不去请。
她凭什么请妾室茶?她才该是正室,姜寻烟才是后来的那个!
反正她不管做什么,谢云书也不会呵斥她,老夫人看着她长大,心中也偏疼她,她今日偏要坐在老夫人这里,看看姜寻烟敢不敢为难她!有老夫人撑腰,她非要压姜寻烟一头不可!
“老夫人一定要护着柔儿啊。”在姜寻烟没进来之前,傅柔儿还回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夫人。
“自当。”老夫人对傅柔儿柔和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门口,神色冷淡道:“唤她进来吧。”
门口通报的小丫鬟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出去唤了姜寻烟进来。
不到片刻,珠帘被丫鬟缓缓抬起,从珠帘外走进了一个面容清冷的美人。
恰好窗外一阵微风卷来,将角落里摆放的熏香被吹散开,盈盈的绕在她四周,似是为她扑了一层银辉。
姜寻烟的美与傅柔儿完全不同。
傅柔儿娇俏可爱,像是一只扑蝶的猫儿,穿着水粉嫩蓝色襦裙,脸上满是被宠爱的骄纵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而姜寻烟清雅出尘,眉眼寒淡,偏生唇瓣又红的极勾人,透着一种惹人攀折的的冷艳,似是那雪中的一枝梅,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流落北风中,大雪压枝泠光起,玲珑剔透艳骨香。
傅柔儿一见了姜寻烟这做派便觉得心中愤懑生嫉。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家世吗?
若非是这好家世,谢云书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再者,就算是有了这好家世又如何?姜寻烟在她面前,还是得弱一头!
傅柔儿一念至此,便在老夫人尚未开口说话、姜寻烟尚未给老夫人请昏安的之前,直接开口说道:“姐姐今日倒是来的早,不知姐姐身子养好了没有?妹妹哪儿恰好寻了一方安身养胎的方子,回头妹妹给姐姐送过去,望姐姐能早日绵延子嗣。”
傅柔儿的话听着像是好的,可是那其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每个人都听得懂的。
她说到此处时,面上的恶意几乎掩盖不住,她笑盈盈的望着姜寻烟,但是那种讥讽已经从她的圆眼中溢了出来。
你就算是夫人又怎么样?
你不能生啊,你永远不会和谢云书有孩子。
不能生孩子,你算什么女人?
老夫人高坐台上,听见傅柔儿主动挑衅时,微微拧了拧眉头,但最终还是纵容了傅柔儿,当自己没听见。
而一旁的姜寻烟则将目光落到了傅柔儿的身上。
她望着这张熟悉的脸,片刻后,轻轻地扯了扯唇瓣。
算起来,昨日是傅柔儿进门的日子,这辈子,还是她们俩第一次见面。
“这位,想来便是柔夫人吧。”姜寻烟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她似是没听懂傅柔儿言语中的讥诮似的,道:“柔夫人的好药方本夫人大抵是用不上了,因为谢府的子嗣大难,本夫人已经寻到了解决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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