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诗万卷,酒千觞(八)

另一边,魏惊春也疾步追上了苏文卿。

“苏大人,请留步。”

苏文卿正提袍登车,闻言,转身笑道:“雪青,有事?”

对方以字相称,魏惊春心神微微放松了些,迟疑片刻,道:“文卿,朝廷真的会发兵攻打西京么?”

苏文卿一笑。

“今日凤阁议事,你也参加了,首辅的话,你应该听懂了吧。将来若真要开战,咱们兵户两部,还要通力合作。”

“自然。”魏惊春点头,神色略复杂:“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朝廷如此赶尽杀绝,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

“他们?”

苏文卿神色变得意味深长:“寻常将士,自然只知忠君报国四字,可狼子野心之人,却是打着忠君旗号行谋逆之事。逆臣盘踞西京,公然抗旨,拒不接受朝廷诏令,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雪青,你是在同情逆臣么?”

这句话罪名非同小可,魏惊春立刻道:“自然不是。”

“那便好。”

苏文卿伸手,拍了拍魏惊春肩膀:“你出身苏州名门,背负着家族希望,又素有才名,在户部期间的表现陛下与韩阁老都看在眼里,只要不出大错,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故交和情谊犯糊涂,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叔父考虑一下吧。他的所有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苏文卿手往下压了压。

魏惊春一怔。

半晌,点头道:“你放心,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基本的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的。对叛国叛君的逆臣,我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令陛下失望。”

回到魏府,魏怀亲自从屋里迎出来,望着侄儿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又神色紧张问:“雪青,传言可是真的?”

“什么传言?”

“朝廷当真要发兵攻打西京么?”

魏惊春没想到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便点头:“没错。”

魏怀叹口气:“天天打不完的仗,这下,上头恐怕又要往下摊派军饷了。”

魏惊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库空虚,各处都在打仗,世家又一毛不拔,只能先让京中官员和商户先带头捐钱了。再说,这些钱户部不会贪墨一分一毫,都是给前线将士的,没有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有百姓的安稳日子。”

“捐些钱粮倒没问题,只是这摊派的数额一次比一次大,许多小商户实在承受不住,都已经准备卷钱跑路了。咱们魏府虽说家大业大,那也经不起这般挥霍,雪青,你好歹是个左侍郎,就不能想想法子,适当减免一些么?”

“这事没有商量余地。”

魏惊春坐下,灌了口茶,道:“正因我是户部左侍郎,魏府才更要以身作则,此事我已说过很多遍,以后这些话,叔父莫要再提。”

魏怀素知侄儿脾气,

便也识趣揭过话茬不提。

转提起另一桩事:“听说那个孟尧如今也在西京,还帮着逆臣一起造反,与朝廷对抗?”

魏惊春掀茶盖的手顿了下,方道:“应该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魏怀便感叹:“这孟尧在咱们魏府寄居时,我也是接触过的,是个品性不错的好孩子,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鬼迷心窍,这般想不通,要去做乱臣贼子呢,那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见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咱们看走了眼……诶,雪青,你去哪里?”

“我有些困了,想早些回房休息。”

魏惊春背对着魏怀留下一句,便抬步往外走了。

“诶好。”

魏怀捻了把须,听到外面有雷声,忙吩咐仆从:“跟上去,别让雪青淋了雨。”

“父亲,您素来是雷霆手段,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既已回归凤阁,整饬六部,为何不直接罢黜了那小孽障的职位,还任他猖狂。”

回府路上,卫嵩小心翼翼将茶水递上,到底没忍住开口。

“韩莳芳好歹识趣知趣,主动过来与您求和,那小孽障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摆明了就是与咱们卫氏势不两立,留着这样的白眼狼,有何好处。”

雨点敲打着车壁。

卫悯沉面而坐,并未接那盏茶,听着外面雨声,简练道:“他如今是顾氏子弟,本辅必须得给顾青樾这个面子。”

顾青樾。

这三个字无论何时提起,都仿佛一座越不过的大山。

卫嵩一时分辨不出这位在家在朝都一言九鼎的老父是真如此想,还是心中尚顾念着旧情,便哼道:“可顾凌洲只是一个次辅而已,顾氏的势力早已退居江左,论起在朝中影响力,顾氏远不及卫氏,父亲何必如此在意一个顾凌洲的态度?”

“江左?”

卫悯用看蠢货的目光看这个儿子一眼。

“你知道江左是什么地方么。”

“江左乃大渊东南门户,大渊最富饶之地,说是掌握着大渊半条经济命脉亦不为过。顾氏退居江左,表面上不参与朝事,可实际上却控制着整个江南驻军和江南之地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亦不为过。国库空虚,顾氏能无偿供应得起江左十数万大军的日常开销和口粮,甚至还有余力支援滇南,你可以么?东南外寇水匪嚣张程度不输北境,可这么多年以来,你何曾听过东南有紧急战报传来?这一切,都是顾氏之功。”

“你以为,他顾凌洲能在朝中做一个清正之臣的底气与资本从何而来?连皇帝和韩莳芳都能明白,顾氏必须拉拢,不可得罪,否则大渊必失东南。若不然,本辅当初也不会苦心经营,将江南织造握在手里。”

“卫氏不养蠢货。这样的蠢话,本辅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听到。”

这话已经可称警告。

卫嵩不由冷汗涔涔,恭声应是。

到底还是不甘心问了句:“若这小畜生仗着有顾凌洲撑腰,故意与您过不去,

您也坐视不理么?如此下去,咱们卫氏颜面何存?”叫‘阎王将军’。裴北辰若真去了西京,这定渊王世子怕也撑不了多久。”

明棠撑着伞走了过来。

见卫瑾瑜还没吃完,就先站到了一边。

“直接说吧。”

卫瑾瑜头也不抬道。

明棠面色凝重,低声道:“公子,北境来消息了。”

“定渊王谢兰峰已经传令北郡诸州,宣布——与谢世子断绝父子关系。”

明棠几乎不忍说出这句话。

卫瑾瑜神色不变,甚至连羽睫投射在眼下的阴影轮廓都未变动分毫,舀了半勺汤,送进口中。

明棠只能接着道:“定渊王还给陛下上了请罪书,称教子不严,请圣上降罪,并请朝廷废去谢世子的世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