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容若!”不愿跟他在一起,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支持你;可现在这个隔阂没有了,皇上即将亲政,你阿玛回盛京颐养天年。倘若你和皇上在一起,也许要不了多久,便会让你们家重新起复。”
她转过身去,抱起小玄子,往回缓缓走去,“隔阂从来都不会凭空消失。就像曹寅说的伴君如伴虎,他关过我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以前我娘家强势,现在我只身一人。
我哥哥参与过谋逆,就这一条一辈子都任用不得;我阿玛年事已高、达福心思单纯不适合朝堂争斗;最主要是,阿玛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打压了不少其他与之不对付的臣子,不少人视他为眼中钉;如今他的党羽尽数斩杀抄家,大势已去,他在京城,只会徒增别人的报复。在盛京挺好的,有族人有旧部,我姐姐也在那里。若非太皇太后提议指婚,我也会自请跟去盛京。”
容若指了指懋勤殿,“所以呢?这么久以来,你和皇上之间到底算什么?难道全是虚情假意?”
“容若!”挽月忽然转过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将情这一字看得如此重。我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什么都为自己着想。你不觉得我所做的选择,都是对自己最有利吗?
人先爱己,才能爱人。他也更爱己,所以从未放弃过搜集我父兄多方罪证;我也更爱己,所以从未放弃过提防他、从他那里打探消息。你说我们这样的人,配对彼此说那个爱字么?”
她目光灼灼,刺得容若有一分痛。
在他眼里,情这一事如诗如画,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重逢;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他的确从未想过,和权力争斗掺杂在一起的爱情,是否如雨中浮萍一般容易被摧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挽月喃喃道,“我不想再为了家人的起复而去选择跟他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对他利用。我阿玛还给他权,他放了我阿玛一马,我们之间真的两清了。我想好好的,也想他好好的。你代我好好照顾他吧!”
容若怅然若失,“其实早在一开始,我便想到过这一天。我劝过皇上不要接近你,他也再三克制过。可终究是情不知所起。若你真的不爱他,我愿你能有好的归属。若你爱,就不要让心里的结一直存在。哪怕不在一起,也希望你们能解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挽月心有微澜,不忍再与容若聊下去。
他望着挽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弯处,轻叹了一口气往懋勤殿大步走去。
太皇太后也来了,正在同许太医说话。
“皇上平时习武,身强体健,这次是近来忧思国事劳心伤神,加上急火攻心才会如此。不过依微臣从脉象分析,并无大碍。。待静养月余,便可慢慢调养过来,不能再大悲大喜。微臣这就与众太医去商量开调养药方。”
太皇太后颔首,对躺椅上躺着的孙子叹了口气。
玄烨:“孙儿让皇祖母担心了。您也不用过于担忧,刚刚许太医不是说
了么,静养即可。”
太皇太后在凳子上挨着玄烨坐了下来,“唉,皇祖母啊,还以为你是个例外,没想到还是个多情种子。”
顾问行递来浸了凉水的帕子,放置到皇上额头,便退到了一旁。
玄烨却从躺椅上坐起身,将那绢巾取下,放到一旁,不无感慨道:“朕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低估了对她的心意。”
太皇太后劝慰他道:“其实,人这一辈子,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可这话一说完,她却也不继续说了。
祖孙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皇太极与福临,都是爱人没了不就之后,一个驾崩,一个出家。沉默在屋中蔓延。
片刻后,玄烨同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今儿是大好日子,朕不但清除了班布尔善一众党羽,也从鳌拜手中收回了辅政大臣的权力。只剩一个遏必隆,他不交也得交。过不了多久,朕就可以亲政。
朕已经在天坛祭祖的时候告诉了列祖列宗这一大事。接下来,朕就要大刀阔斧,励精图治,好好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发扬光大。这大好河山不能辜负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皇祖母相信你分得清公与私,理得清儿女情长与天下大事。连斗权臣这样难的事你都能做好,和挽月之间的事,你也能处理好。有什么话,敞开去说吧!哀家可教不出凡事犹豫不决,藏着掖着的人。”
“奴才参见太皇太后。”
“是容若呀!”太皇太后正往外走,经过时瞥了他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怨,“你和曹寅都是皇上身边的伴读、御前侍卫,平日里应当多规劝着着他。”
说完她摇摇头,自顾自站起来,“罢了!连哀家劝了都无用,还指望你们?他自个儿作的,造的孽,终究罪得自己受。他这是碰到块铁板了!鳌拜家那丫头不是个水样柔软的性子。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去让她来吧!”
“嗻!”
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姑从懋勤殿出来,索额图为首的几l个大臣正候在廊下。
“太皇太后。”
“诸位今日辛苦了,也见识了有些叛贼的谋逆的下场。望各位引以为鉴,好好儿地守本分。皇上即将亲政,将来还要大家伙儿群策群力,协助皇上将大清江山治理好。”
“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都起来吧!太医说了,皇上需要静养,别在这儿杵着了。今儿冬至,也去陪陪家里人。”
“嗻。”
其余人都在原地,准备在太皇太后离开乾清宫后,自己再走。唯有索额图跟了上去。
“太皇太后,鳌拜长子参与谋逆,皇上将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且放鳌拜一家去盛京。臣担心,放虎归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平西王?”
太皇太后微微顿住了脚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索额图。他被看得一怔,不自然地讪笑一声,恭敬地微低下头去。
“你知道你阿玛索尼,比鳌拜高强在哪里吗?”
“忠心。
”
太皇太后摇头,“哀家从来没质疑过鳌拜的忠心,不止是他,包括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他们这四个人当年是当着顺治爷的面发过毒誓,年轻时候出生入死,要反早反了。何必要等到皇帝长大成人到青壮年?”
索额图虚心听着。
“你阿玛比鳌拜聪明太多,懂得什么叫激流勇退,明哲保身。拎得清自己的位置,臣就是臣,君就是君。那些欺负君主弱,或者是年迈的臣子,不论哪个朝代,都是糊涂人。鳌拜是一步步被人捧得飘飘然,加之,他自己也快是个老糊涂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自个儿得清楚该学谁,不该学谁。”
索额图一凛,忙恭敬俯首,“臣定当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不过借机敲打他一番,知道皇上马上亲政,正是用人之际,索额图是个可用的。旋即和颜悦色道:“行了,别站着了。有空去看看你侄女,等开春哀家打算去五台山礼佛静修,上回去同她说话,说也想同哀家一起出宫看看。哀家愧对这孩子,想着若佛祖能保佑她身体康健起来,也未尝不可。”
“臣本也想去坤宁宫瞧瞧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慢走!臣告退。”
“嗯!”
在乾清宫外分道扬镳,太皇太后由苏麻喇姑搀扶着走,边淡淡冷笑一声,道:“瞧见了吗?走了一个鳌拜,还会再有新‘鳌拜’。当皇帝,这一辈子都要和这些权臣周旋下去!消停不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苏麻喇姑笑道:“您哪太操心了!皇上亲政后,您可得好好歇歇!”
“哀家等着抱重孙子!”
“唉,您说您,做甚给那挽月姑娘选择?直接指婚给皇上多好!瞧这俩人,多般配啊!生出来的皇子格格得多漂亮!”
“是般配!心眼儿也般配!”她瞥了苏麻喇姑一眼,“你不满什么?横竖嫁给福全,将来生的也是哀家重孙,都漂亮!”
苏麻喇姑撇撇嘴,心道:总之她就是站在玄烨这边的!当然向着玄烨!瞧瞧孩子都心痛成什么样了!嘟囔道:“反正您只是口头说了,懿旨又没下!指不定嫁不成呢!”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哀家亲口答应,挽月亲口同意,那还有变数!各凭本事喽!”
太皇太后和一干大臣都已经走远。纳兰容若方同玄烨道:“您这又是何苦?伤人伤己!”
玄烨面如死灰,“容若,她说她要嫁给裕亲王。”
容若微微一笑,“是么?那怪不得!奴才刚刚在外头,您新嫂子跑过来问奴才,她小叔子怎么样了。”
“是么?”玄烨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额头上冷敷的绢子再次掉了下来,弄湿了龙袍,被他随手丢到一旁。
容若在心里想笑,又觉得挺同情这俩人。
“唉!一个打死不说,一个咬死不承认!纠纠缠缠,兜兜转转……啊!皇上别误会,奴才是说曹寅最近借给臣的戏文!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和白蛇,唐明皇与杨贵妃……”
玄烨沉着脸,“你说
的这几l出戏,没一个下场好的!”他重新理了理膝盖上的被子,幽幽道:“朕不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