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安静不到片刻的太和殿再次一片哗然,比刚刚的嗡嗡声更大。
“僧格求娶鳌拜之女?这倒新鲜,凡部落大妃人选,皆从部落贵族中选。若与大清联姻,也是求娶公主。朕记得鳌拜是一等公吧,他的女儿仅仅算得上是宗女。”
图海道:“大臣之女可封和硕多罗格格出嫁,参照吴应熊大人与恪纯长公主之女淑宁郡主。”
玄烨指了指鳌拜,“鳌拜你怎么看?你可愿意嫁女去蒙古?”
一个有不臣之心、权倾朝野的大臣之女与蒙古部落联姻,很明显是皇帝忌讳看到的。且是妥妥的,摆到明面上的结盟。便是鳌拜此时心中也生出了与僧格结盟之意,也不好当着文武百官
的面直截了当应承。
“皇上,老臣想多留在身边几年,给她寻个听话的女婿、也好当半个儿。”说话间,鳌拜白了玄烨一眼,不以为然地别过了脸去。
玄烨笑笑,“鳌拜对儿女的心思倒是很朴实,为之思虑深远,令人感怀。”
鳌拜却同班布尔善使了个眼色,那厢几个鳌拜的党羽纷纷站出来,道:“鳌中堂,您心疼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只身为臣子,应当以国家大义为重,切莫因此伤了与准葛尔部的和气。”
“请鳌中堂三思,以大局为重。”
“鳌中堂直接拒绝,恐怕会让僧格台吉对大清心生芥蒂。”
说的是反驳鳌拜的话,站出来说话的人却都是他的党羽……玄烨捏得手指骨节咯吱作响,鳌拜这是在告诉他:他自己若是想与僧格结盟,是拦不住的。他可动这个心思,也可做这个事。
哪怕将女儿嫁过去。
“皇上,老臣上了年纪,昔日打仗落下的病根站久了腰酸背疼,请皇上准许老臣先行退朝。”
玄烨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无其他事就都退朝吧!若还有要奏的,到南书房来。”
“哼!”鳌拜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出了太和殿。
其他人的面上精彩极了:今儿可堪比过年般热闹,朝局大变啊!一下就由鳌拜一家独大、苏克萨哈名存实亡,变成了索额图一族与鳌拜平分秋色。这苏克萨哈谁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呢!
已经有不少人跟上索额图,纷纷与他拱手,“国丈大人,往后还请多加提携!”
索额图笑得两眼眯起来。
听着耳边的奉承,索额图却捋了捋胡子,心里思忖道:原本担心侄女这身子和寿命皇后当不长久,族中送来的人选又入不了皇帝的眼。没想到皇上到底顾念当年赫舍里氏一族辅佐,给了他与鳌拜制衡的机会。这是要重新倚重他们家。
其实在宫中,他亦有耳目,听闻皇上对鳌拜的女儿似乎属意。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皇上未从赫舍里氏族中再选妃嫔,却依然肯倚重于他;皇上虽属意鳌拜的女儿,却未因此而放任鳌拜专权。
沿着石阶而下,索额图细想道:这苏克萨哈早不被刺,晚不被刺,偏生在这个时候,而且又没死,只是不能上朝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巧得就跟谁安排好了似的。如此一来,两虎相争原本必有一死,现下却不会有人死了。
看来皇上也并不打算杀了鳌拜,只是削弱。
是因为他的女儿?
索额图深吸一口气,心下叹道:君主虽年幼,城府却不浅,若自己小觑,将来恐成第二个鳌拜。
出了神武门,鳌拜和班布尔善同坐一辆马车。
“这苏克萨哈遇刺一事,未免太蹊跷了!”
鳌拜冷哼一声,“蹊跷什么?用脚想都能想得出,定是皇上一手策划。在顺天府尹和九门提督眼皮子底下刺杀个人,完了还能全身而退,抓都抓不住。除了銮仪卫,还能有谁?追查的人,也是銮仪
,贼喊捉贼拜远去的马车,冷笑一声:鳌拜这个老匹夫,自己忍辱负重捧了他那么多年,一朝局势变,他说弃就把他给弃了!当初他能捧着他起来,今天就能摔了他下去!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他鳌拜不比他班布尔善少!谁也别想摘干净!
马车悠悠晃进东堂子胡同,纳穆福早就在家中等候。他也听说了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大门口团团转。一见到鳌拜的马车,立马迎了上去。
“阿玛!怎么说?”
鳌拜一边同他快步往里头走,一边道:“奶奶的!今儿我阴沟里翻船,出大褶子了!去把挽月也喊过来,去煮酒轩。”
屋内生了小炉子,门窗却紧闭,挽月不自然地望了望,纳穆福眼尖,对扎克丹努努嘴:“把炉火端出去,我和老爷要商议要事,下次来之前生火,关门后就端走。”
“是。”
见鳌拜神色异常凝重严肃,挽月便知道是出大事了。
鳌拜言简意赅,“苏克萨哈昨日遇刺,人未死重伤,辅政大权皇帝给了索额图暂代。”
前半句纳穆福是知道的,后半句才是让他真正震惊的地方。“皇上削了您的权?”
鳌拜深吸一口气,“没有!但把苏克萨哈那一份给了索额图,不等同于削我的权?以前我和遏必隆可以一起针对苏克萨哈,那老家伙拥护者不多,杀的杀,革职的革职了。可索额图是索尼的儿子,皇亲国戚根基又深,很难对付。”
“今儿朝上,您没反对?”纳穆福错愕,话刚出口,他便知道,阿玛怎么可能没反对,只怕是遇到了更大的阻力。
果然,鳌拜握拳一下捶在桌案上,“其余各旗旗主皆站出来支持皇帝,以富绶为首。”也怪他平时,大多笼络镶黄旗朝臣,对其他旗,尤其是正白、镶白两旗的朝臣多受他与党羽排挤。
“皇帝只说暂代,并未完全交付索额图。这里头名堂可就大了,苏克萨哈只要一日不归朝,那便一日在索额图手中。可现下,若暂代都不许,我无异于与皇帝、索额图一派、其余旗主皆明着站到对立面。比我上回单单反对苏克萨哈一个人还政要难办得多。”
挽月在一旁听明白了,皇上当真心机深沉。那日她只提示了“叶克苏”三个字,没想到他竟领会了,派出叶克苏先于鳌拜下手,假意刺杀苏克萨哈。说是半死不活,到底没人去探虚实。只要名义上上不了朝那就行了。
史上苏克萨哈自知斗不过鳌拜,便想还政于皇帝,自己退让去守陵。即便如此,鳌拜因唯恐自己也被要求还政,在一众党羽的撺掇下,假传圣旨,先斩后奏,赐死了苏克萨哈。一个辅政大臣就被这样绞死,后还被抄了家。
此事正是扎在康熙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也是坚定了他要除去鳌拜的导火索。在那不久之后,他便与索额图里应外合,在勤懋殿拿下了鳌拜。结党营私,揽权、圈地,单是矫诏这一条罪过,就够杀头。班布尔善一应党羽全部斩首;中立的遏必隆逃过一死;鳌拜以一身伤疤与三代忠臣求情,也免于一死,被囚狱中,一年后病逝。
如今局势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