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没好气,“臣女哪儿知道皇上是想让臣女悄悄地来,还是大张旗鼓地来?”
玄烨轻笑,这她也能反怪上他?“又不是让你做贼,你心虚什么?”说话间,忽然靠近她的身旁,在耳畔轻声说道:“你是不是怕被人瞧见你与朕待在一起、说你意图引惑圣心?”
低沉的声音冷不丁过耳,挽月只觉不由自主一阵迷乱,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抬头瞧见他戏谑的笑意,反而不惧地迎了上去,“谁先叫的谁出来,就是谁先引得谁!”
玄烨一怔,这是反将他一军!不由恨得牙痒痒,这是今儿第二次他输在她跟前了,一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中央,“胆儿不是挺肥?那怎么刚才瞧你一路走过来,跟在个小太监后面,鬼鬼祟祟、颤颤巍巍!”
挽月委屈上了,“这是您的家,又不是臣女的家。到了晚上,四下里没人,又大又空旷,臣女自然会害怕。”
玄烨不以为然,“胡说!朕的家有什么可怕?哪儿都灯火通明、又有侍卫巡视
”
“?”
玄烨笑了,“要求还挺多,怪不得曹寅说你心眼儿多。你是把你身边的人都比了个遍,是不是夫君还要比叶克苏冷酷心狠?”
“那不行!我挺怕疼的,指挥使大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懂怜香惜玉,对谁都跟审犯人似的,还是寻个温柔一些的。”
秋千本一前一后,玄烨慢慢停下后,忽而二人并排停下了。夜色如水,她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总是说出令他又气又没法子又偏偏爱听的唇上。想起下午在勤懋殿,她吃那苦苦的洋点心,自己突然心生的一个好奇想法:她真的能把苦得尝成甜的?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清甜的滋味?
玄烨猛地从秋千上起身,向前走了几l步,背对着挽月,“人不大,要求还挺多!朕看你不好嫁!”
挽月望着玄烨的背影,得意地笑笑,“您还没找呢,就说没有,敷衍!”
凉风灌耳,玄烨感受到一阵难得的清明,忍不住回头丢下一句话,“老实待着吧!”他刚要走,又十分不放心地停下步子,“别乱跑,等着,朕叫梁九功送你回去。”
背后的秋千架下传来微微轻笑:“那您呢?”
玄烨转身,眉眼间多出几l分缱绻,“朕在自己家里,不用你忧心。”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挽月从秋千上下来,清风吹起旗袍的裙角,她拢了拢披风,唇角绽放笑意。
梁九功果然在前面提灯等候,“奴才送挽月姑娘回去。”
挽月嫣然一笑,“有劳梁公公了。”
繁星浩瀚,灯火熹微,挽月在想,她想走的这条路,也许没有那么长了。
皇宫里从来不缺耳报神。总管太监梁九功送淑宁郡主伴读瓜尔佳氏挽月回储绣宫的消息,没个一炷香的功夫便传了个遍。
等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从宫女口中得知,她先是惊讶不已,接着扭头望了望太皇太后屋里,苏克萨哈大人还在议事,未出来。
“你日落后到此,想也是思来想去没了法子,才找到哀家。想让哀家替你求求情。”
苏克萨哈这些日子日渐衰老,胡子也白花了一圈,“老臣年事已高,如今皇上已正直年华,足以独当一面。我们这几l位辅政大臣,也该还政于皇上,让皇上亲政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哎呀,这有的人手里头护着权,你想让他掏出来,他愣是不掏;这像苏克萨哈大人呢,就比较通情达理了,心里记挂着皇上,也体谅皇上。若一个个儿的,都跟你似的,哀家和皇上的日子也就过得舒心多了。”
苏克萨哈自然知道太皇太后前者说的是谁。“可……老臣上回已经跟皇上在朝上提起过,想要还政。鳌拜偏不允,那样子,简直跋扈,没有一点臣子模样。甚至当廷就与老臣争执起来。皇上也只得抚慰了老臣,让老臣暂缓
()交权。”
“哼!哀家知道鳌拜怎么想的,他是怕你身为辅政大臣,还权于皇上;那大家就会盯着他的举动,若他执意不交,那便是独自揽权。他是既想做这个事儿,又不想让天下人唾骂他。所以也只好把你和遏必隆也留在辅政大臣之列。”
太皇太后摸了摸龙头手杖的头,笑意中带着轻蔑。
“还是太皇太后看得透彻。这便是鳌拜的心思。”
“听说他最近因为镶黄旗和正白旗圈地一事,与你闹得也凶?”
苏克萨哈提及此,亦是满脸愁容。“这是个遗留问题。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在时,正白旗占了镶黄旗的地。如今镶黄旗的那帮子人有了鳌拜撑腰,又闹到他跟前去告状,想要把以前的地给要回来。可现如今农民都用这地中上了庄稼,谁还愿意还回去供旗人世家子弟用作骑射马场?”
“这事儿哀家是得跟皇上好好说说。这不是两旗的事,这是百姓的事。至于你,今儿同哀家说了,哀家也知道了你的意思,你是惹不起想躲得起,着实不想在这朝堂上同鳌拜掺和下去。想请哀家开口,允你归家。”
苏克萨哈拱拱手,“太皇太后圣明。”
太皇太后理了理膝盖上的衣袍,“恐怕哀家开口,也得皇上点头,这事儿鳌拜搅和,也难办。你们俩这仇怨,不是一日两日了。”
“老臣原先的确是跟随摄政王,可如今也是忠心耿耿跟随皇上,辅助皇上登基至今的。当年有当年的身不由己……太皇太后您最能理解。”
太皇太后一抬眸,眼神淡淡瞥过苏克萨哈满是风霜的老脸,“你的意思,哀家懂了,也不早了,先回去吧。哀家会同皇上说。你也不用刻意绕过皇帝,单独来找哀家。不是都说皇上可以亲政了吗?”
“是。”苏克萨哈欲言又止,“近来,老臣听说,皇上同鳌拜大人家的千金走得很近,老臣是怕……”
“两码事!”太皇太后忽而朗声道,“皇帝分得清公与私,那也不过是个女人。她是她,她阿玛是她阿玛。皇帝不该手软的时候,不会心软;该心硬的时候,也能硬的起来。你不该质疑君主这点。”
“是老臣该死!”
“行了,且回吧!”
“老臣告退!”
苏克萨哈出了慈宁宫,苏麻喇姑方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那么一点子对话。心道:这位苏克萨哈大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太皇太后最介意别人提起当年与多尔衮摄政王的旧事,为了儿子,甘愿让权,母子俩倚仗小叔子,这本就是一段屈辱时光。他倒好,说自己身不由己。难道当年他不是摄政王阵营的、后待摄政王死后,又主动出来揭发罪证,站到顺治爷这边?
见到苏麻喇姑,太皇太后也轻嘲道:“你说这忠臣和奸臣也真是难辨。要说忠吧,鳌拜对先帝那是铁铮铮的忠,可对先帝的儿子——咱们现在的皇上,那是霸占着权不放;要说奸吧,苏克萨哈站多尔衮,背叛旧主又站到先帝这边,可对玄烨呢,又是忠诚辅助一直至今,如今又要还政。”
“要奴婢说,从皇上这头看,那自然苏克萨哈是忠,鳌拜是奸。”
“是啊!要么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皇太后,外头传,刚刚,皇上让梁九功送瓜尔佳氏回储秀宫。那可是总管太监。”意义大不一样。
果然,太皇太后也有所反应,紧皱眉头道:“有这等事?怪不得苏克萨哈方才说出那等话。哀家上回问过他,知道他对那丫头的心思,可没想到他竟是一点都不避讳了?”
“您先别急,皇上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
太皇太后目色平静,想了想,“明天把瓜尔佳氏单独叫过来吧,哀家要单独与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