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夏日的夜总是闷热,白日里的暑气不曾淡去,萦绕在树梢、屋檐下,连呼吸都是闷闷的,更别说恼人的虫鸣。

许是因为此,亮起烛火摇摇晃晃,似在表达在不满,以至于地上的影子也破碎开。

但斜靠着罗汉榻的人却不曾理会,怔怔瞧着裂开的青砖地面。

撑开的木格窗有风吹入,将她随意披散在肩的长发吹起,白色里衣松垮,露出一抹碧蓝绸缎,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又沉郁。

下午的话语又一次响起,比屋外的虫鸣更烦人,难以摆脱消除,只能一遍遍被迫回想。

如今梁朝的世家有三,依次是洛、吴、赵三家,赵家资历最浅、地位最弱,一直盘踞在青州,钟觉予的亲生母亲、已逝的皇后就是出自赵家。

而洛家地位最高,仅在前朝就出了六位皇后,曾有一皇子为求洛家助力,三番五次寻上门要娶洛家女,结果却被当时洛家家主一句话给打发。

那便是钟觉仁今日所提起的,洛家嫡女只嫁皇帝,只能成为皇后。

其实这话不过是当时的洛家家主,在被无赖皇子逼急后,恼怒之下说的一句浑话,可却被有心人传遍扩散,不知情的人一听,再联想到这些年的几代皇后都出自洛家,便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事实。

不过后头前朝分裂,大梁与楚国平方天下,洛家便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梁皇室,连皇后的位置都被跟着嫌弃,故而之后的皇后再无一人出自洛家,这传言便跟着淡去。

若不是今天钟觉仁的突然提起,钟觉予都快忘记一茬了。

她不由回想起洛家之前的子嗣后代,庶出的女儿倒是有,可嫡系血脉却已三代未出一个女孩,这也导致了大梁皇室即便想娶,也没办法娶的局面。

且怪不得当时圣旨一落,洛家上下都慌了神,哪怕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扯出那么个办法让洛月卿上山避开。

三代未出的洛家嫡女儿,比她这个长公主殿下还要宝贵得多,也怪不得钟觉仁如此重视。

思绪到这,钟觉予不由比较起来,洛家就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那能瞧得上谁呢?

唯一能与洛家比较的吴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比洛月卿大了十岁,早早就娶妻生子了。

钟觉予越想越烦闷,脸色更是阴沉。

隔壁那人也不知道避开,甚至故意敲起了砖墙,想要对面的人回应。

而钟觉予只是抬眼往那边一瞥,没有出声回应。

她今日心中烦闷异常,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洛月卿,便想逃避不理会,正打算吹灯,假装睡下,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不似往日利落清脆,停顿时间长,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许是吃了白日的教训,连推门都不敢了,敲完就乖乖巧巧守在门口。

钟觉予抬眼看向木门,木门上的剪影清瘦而纤

细,都不用开门看,她脑海中就浮现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润亮的漆黑眼眸如小鹿一般,既愧疚又可怜。可有可无的友情和唯一的丈夫相比,皇妹觉得她会选谁?

钟觉予骤然捏紧了拳头,刚刚缓下来的面色又变得铁青。

旁边的人立马解释:“我没想嫁他,要不然我也不会躲到山上来。”

钟觉予扯着嘴角,反问:“他可是如今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皇嫂也不稀罕?”

洛月卿赶紧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忙道:“不稀罕不稀罕,谁要喜欢谁就去,别找我就行了。”

她补充道:“我已经将他送来的东西全送回去了。”

“谨言我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小道士眨了眨眼,又将杯子往她那边挪,赔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谁敢生洛家小姐的气,”钟觉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玄妙观中哪有什么小姐公主,”洛月卿很是机灵,抬起酒杯就往对方唇边递。

“这是山下一老伯自己酿的桃儿酒,味道清甜不冲,观中不少道长都曾偷偷买过,可好喝了,”她努力推销。

洛月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就是有点醉人,上回我就是喝了这个,才醉倒在缅桂林中。”

钟觉予不理会她,往日小道长稍软些,她就彻底消了气,这次却一直油盐不进,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洛月卿不见退缩,原本跪坐在榻上的人,稍起身单手杵着矮桌上,往她这边凑。

这姿势像猫似的,随意披散的宽袍随之往下掉,勾勒出少女清瘦而骨感的身姿,无意却敞开的领口露出一抹莹白,可她偏未察觉,下塌的腰肢纤薄如同花茎,好似往上放个重点的东西就要被折断。

若是旁人,钟觉予必然会怀疑对方的用心,可这人是清月小道士,润亮眼眸盛着水光,写满了可怜的歉意。

粗糙的杯壁还抵在唇边,随着时间的流逝,微微有些发颤。

钟觉予低垂着眼帘,停顿了下,终究还是抿了一口。

那人就笑,眼眸弯成月牙似的,将她喝过的杯子又往自己唇边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同吃一样东西变成一件极其自然普通的事。

小道士酒量浅,受不了酒味,即便是清酒,也喝得直皱眉,可她又贪心,不肯小口小口抿,一口就去了半杯,嘴角都是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