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暖辉刚洒在淡霜上,李秉已经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摸着枕边一团毛茸茸的肉球,双手抱起像小猫一样的狰厉害,将他放在床的另一侧,又给他掖好被子。
他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衣服,刚出门却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日麦早已靠在门口,凝神静气的等他,没发出一点响动。
“起的这么早?”
话说昨日郭少爷的一场风波之后,净土宗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眼见端木靖修炼了“彗绝”留下的邪术,普定住持也并无绝对信心可以胜出。
如果再藏着掖着,只怕最终不仅香积寺的名望没有护住,还要惹出一场更大的波涛,华严宗的良渡住持既然发了话,说佛门同气连枝,他半推半便接受了。
散会之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香积寺立刻遣散善堂内的所有香客,一个不留。
连马学文也被送走,倒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其二,华严寺的良字辈,香积寺的普字辈高僧,亲自登门到长安其他寺庙求援。
长安内外少说也有四百寺庙,如果算上尼寺就更多了,怕是五百不止。不过寻常的和尚帮不上忙,非得佛门高僧才可以,而且这事也不需要人尽皆知,最终只找了些实力雄厚的大寺,私下说与住持知道。
樊川八寺中的另外七寺自然不必说,兴教寺、华严寺、兴国寺、牛头寺、云栖寺、禅经寺、弘福寺。落在香积寺周围,就算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
剩下被邀请的就是长安最德高望重寺庙的住持和堂首,诸如“法相宗”的“大慈恩寺”,“真言宗”的“大兴善寺”和“青龙寺”,“法华宗”的“国清寺”和“莲花寺”,“律宗”的“西太原寺”,“法相宗”的“大慈恩寺”,“涅盘宗”的“如来藏寺”等等。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寺庙住持听说端木靖修行了“彗绝”的邪术,全部立刻同意。
李秉顺路和显诚去西明寺送信时,甚至一向稳重的西明寺第一高僧“清延法师”面色也变的凝重,:“学了彗绝的术,就不光是净土宗的事情了,而是整个佛门的事情。”
倒也不知道这个彗绝到底惹了什么仇怨,即便死后也让佛门中人忌惮如此。
且说,汉传佛教分“小乘佛”和“大乘佛”。
小乘佛教是佛门早期的派别,也叫部派佛教,以自我完善与解脱为宗旨,坚信人不能成佛,最多只能修成罗汉,追求自我的超脱。
而大乘佛教则以“普渡众生”为修行宗旨,以成佛作为最高的修行目标。
小乘佛教在汉朝盛极一时,两晋至南北朝时期,小成佛逐渐没落,大乘佛才转变为主流。原本的一百小乘佛宗派,至唐初时仅仅残存五门:
俱舍宗;成实宗;不戒宗;菩释宗;明坛宗;
大乘佛法的教义在积年累月的不断完善后,按主张,大致分为十大宗、三十余小宗。
这划分并不以宗门强弱或者寺庙多少,而是以佛礼见解,十大宗都已经有了完善的学说体系。
法华宗;三论宗;净土宗;
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
涅盘宗;地论宗;律宗;禅宗;
而三十小宗,有些处于理论探索阶段,如摄论宗;有些虽有完善体系,但不够鲜明,介于十大宗的某几个流派之间,如净禅宗;有些门派的理论则是十大宗的延伸,比如青牛宗,有些则的教义已经演化成多重不同的派系,如佛心宗。
,长安最知名的寺庙,几乎已经在被邀之列。
即便佛门不说妄语,香积寺也刻意压低消息,这消息在其他的佛寺中越变越离奇——传闻香积寺的潜心木鱼被抢走;又传闻融教要血洗香积寺;更有甚者还传出“彗绝”复活的话来,实在不可不谓三人成虎。
闲话说完,李秉和日麦也赶到了香积寺的白玉牌楼。
寺庙的门庭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眼望去,紫红褐红的袈裟连成一片,在门楼口高低错落的排成两排。
紫红袈裟,只有大寺住持可用;得道高僧和小寺住持则用褐红;其他僧侣论资历再用正红、深棕、土黄三色。今日倒是奇了,除了西明寺的清延法师穿着正黄色御赐的“三宝袈裟”,正门口连正红色都看不见,所有低阶弟子都只排在两侧。
三百和尚,神情肃穆,队伍威严,不像是要比武,倒像是要接受检阅一般。这场景,实属难得一见。
李秉两人悄悄走到正门最侧边,和显诚、不香站在一起。
还不等他打声招呼,一股狂风呼啸而至,门口花坛里的灌木丛被吹的乱颤,积郁的枯叶也被卷入空中,上下翻飞。
还是端木靖的老把式,人未到,阴风先至。
一干僧人早知道端木靖手里有“大衍阴风号”,未觉得意外。
这阴风刚又变的迅猛些,一个三十来岁的褐衣僧人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说话的是禅宗的古观音禅寺的住持,禅宗在长安并不盛行,它是唯一受邀的禅宗寺庙。
只见这人双手先成禅定印,继而左手下划,转为说法印,右手成兰花指,捏施无畏印,口中振振有词:
“质多依迦阿羯罗多,一切杂念、止息诸根,恶不善法,四际阴风,定!”
院里的树枝猛的颤抖一下,瞬间归位,变回静止;被卷在空中的残枝败叶也纷纷落下,零星的铺在门庭上。
只是一句法诀,阴风即止,这比之前普念等人的手法可厉害了数倍。
风刚停,空中呓语声又起。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从远处传来,未几,声音逐渐近,更为嘈杂,薄薄的阴云从四面八方聚来,汇积在香积寺的门庭顶上。
“我来!”三论宗的昙影寺住持微微迈出一步,双眼微闭,口中默念法诀: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
说罢他右手一挥,又云:“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金光在空中闪过,刚刚聚集的阴云顷刻消散,天空重归宁静。
可不到片刻,光芒逐渐凋敝,呓语声中夹杂哭声,有孩童,有妇孺,有老人,哭声重重叠叠,阴云重新汇聚,变得更为厚重。
昙影寺的住持腮帮的肌肉结的僵硬,眉头拧成一团,双手在胸前结成无定印,大开大合,双袖挥舞,厉声又道:
”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更强的金光从空中闪过,凶猛的洞穿头顶的阴云,打开一个半丈大的窟窿,漏出些许阳光,但转瞬又被吞没。
乌云越积越重,已经凝成深黑色,其中偶有淡白的鬼影闪过。空中两声闷响好似雷声,阴云似乎变成了雨云,门庭下逐渐变得憋闷,连李秉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昙影寺的住持显然奈何不了这团阴云,同为净土宗的无量寺住持踏出一步:“我来一试!”
他手持金钵,刚要念出法诀,头顶忽的一声惊雷让他猝不及防,身体一颤。
稀稀拉拉两滴雨水落在他的金钵之上,无量寺住持停了手里的佛门术法,定睛细看。
一滴雨水落在李秉脸颊,他伸手摸了摸,在指尖一撮,居然是黑色一团,像墨迹一般,略有黏浊的怪雨。他想蹭在衣服上,这雨水却渗入皮肤里,让李秉觉出一阵钻心的寒冷。
这寒冷不是外在,似乎发于丹田气海,又随着真气,在体内四处流传,入了头脑后,似乎连意识都要冻结。
他微微一愣,浑身打个寒颤才清醒过来,再抬头,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转瞬淋湿全部衣衫。
“嗵!嗵!”两声,不远处已经有两个土黄僧袍的弟子倒地,再看皮肤,已经变成黑紫。
“是尸雨!是是尸雨!红衣以下,全去寺里躲避!”香积寺的普定大师高声呼喊,一干初阶僧侣急速往香积寺内撤离,依旧不断有人倒下。
西明寺的唯一的清字辈“清延法师”眉头紧皱,心道:道家的‘大衍阴风号’居然被他一个佛门弟子用的炉火纯青,当下对端木靖的堤防又深了一层。
他不敢在藏私,一手解开自己身上御赐的正黄色“金线三宝袈裟”,随手扬入空中。
“阿!啰!般!若!曩!”
他轻声念到,正是文殊菩萨五字心咒,主灭除罪障、离诸苦恼。
金色袈裟脱身,变成一张十丈宽的袈裟悬于天空,随风上下起伏,像一面巨大的波涛,遮天蔽日。
黑雨落到袈裟上,转瞬消失,变为水雾,总算为初阶弟子的逃脱争夺一些时机。
这边刚祭出三宝袈裟,另一侧又有一道金光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