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卫青?
他也来了?
江陵月心底微微一凛,又问道:“那你阿爷是怎么个不好法?伤在哪里了?”
“我……我不知道!”李殳玉语音又急促了起来:“是家里下人告诉我们的。我阿父他现在不在家,家中只有我与您相熟,长辈才命我冒昧请您来。”
江陵月才想起来,李殳玉晕血,不能亲自查看伤口。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但她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李广自做完脾脏切除手术后,就随大军奔袭回长安,所得的照顾自然不妥帖,需要回长安静静休养。没想到还没几天,就说不好了……
所谓的“不好”,到底有多不好呢?
江陵月在李府受到了最高的礼遇。
下车门有人扶,进门有人掺。一个主事的女子嘘寒问暖、行礼送礼,就差当面给她下跪了。
言里言外,拜托她治好李将军。
但江陵月浑不在意:“带我去看李将军,快!”
李广养病的地方是他的卧房。推开门很是空旷,数个特制的铁架子上空空如也。不难想象,上面曾经搭着的肯定是盔甲、宝剑。害怕李广养病时触景伤情,才会被拿开。
但这显然无济于事。
江陵月看到李广的第一眼,就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义妁看了后也是相似的反应。
两人的意思,李殳玉一瞬恍悟。她表情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掩住了嘴。但她的母亲,李敢的夫人却执意道:“祭酒,祭酒医术高明,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了。”江陵月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可以救想活着的人,却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劳烦夫人蒙好殳玉的眼睛。”
嘱咐完这一句,她就掀开了被子。一片淋漓的惨红刺目而来。只见李广的腹部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洞。那血洞极深,边缘卷曲,显然已经刺破了内脏不少。
刚做完大手术的人又出现了这样的致命伤,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活不成了。
“……”
李敢夫人陷入了震惊失语之中,怔怔地看着大片血色出神。
这里没有别人,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是李广自己捅的。
他的一
只手,还虚虚握着一把刀。
义妁淡淡出声:“造孽。”
江陵月却摇了摇头,关心起另一件事来:“那些人来探望李将军,都和李将军说了什么?你们可知道?”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自杀。
尤其是李广已经激愤之下自杀过一次,正在好好养伤、以图恢复健康的当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彻底浇灭了他生的意志。
李敢夫人和李殳玉母女皆说不知道。来探病的人皆是男子,,她们身为女眷作陪多有不便,便主动退出了房间。
“江女医……”
忽地,一个无比虚弱、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昏迷的李广缓缓张开了他浑浊的眼睛。
江陵月连忙凑了过去。
李广定定看着她,眼神却已经不能聚焦。
“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陵月一顿,缓缓点了下头:“那些来探望李将军的人,跟李将军说了什么?能否跟我说说?”
李广恍若没听见:“我只剩这条命还他们了。”
江陵月:???
怎么临死前还要当谜语人啊?
她干脆直截了当问道:“他们是谁,都说你欠他们什么了?能让你用命还?”
这不是教唆人自杀么?
而且……来看望李广的人里面还有卫青啊。谁知道这个“他们”里面包含不包含他?
这话就这么传出去,卫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是我,是我……”
李广每说一个字,都宛如刀尖撕扯五脏六腑,痛苦到了极点。他仿佛知晓这是回光返照之兆,拼了命地一个个往外蹦字。
“是我……迷路失期……”
“连累他们……不能被陛下封赏……”
他说得模糊,但江陵月一下子听懂了。
第一批来的人是“卫派”的将军们。他们自作聪明,以为刘彻不封赏卫青手下之人,全是因为李广,便假借着探望之名前来,多半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来发泄心中的不忿。
谁知道呢?
李广听了他们的pua,却信以为真。漠北之战中迷路失期对他自己就是个天大的打击,以至于不愿直面,与卫青闹得不愉。现在又得知自己连累了同僚,他能怎么办?
道德感极高的他,只能选择一死了之。
但是……
江陵月又问:“你又见了大将军,他也是这么说的?”
李广的眼角却落下一滴浑浊的泪,洇在枕巾之上。他颤颤巍巍了半晌才开口:“大将军他摇头,让我……不要多想……”
他咬紧牙关,每个字都仿若泣血:“是我对不住大将军,分明是我连累了他,大将军却以德报怨,不曾计较……”
江陵月:“……”
有没有一种可能,卫青不是在以德报怨,他说的是实话呢?故意贬谪卫青只是汉武帝的计策,和你李广一点关系没有。
那些人只是想找个理由发泄,你又何苦受pua还信以为真?
江陵月口中满是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何话语都在一条生命面前显得无比轻飘飘。
她想了想,干脆凑到李广的耳畔,以极低的声音道:“大将军说的是真话,这件事和你无关,是陛下有心安排。”
“……”
李广睁着眼,半晌没回应。
江陵月指尖轻颤了一下,搁在他鼻子的下方。
那里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