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震惊看着崔恒。
崔恒转过头,压住眼中笑意,抬手打开密室机关,随后朝洛婉清招手:“来。”
洛婉清迟疑着,一时不知该不该进,但犹豫片刻,思及崔恒做事风格,还是上前。
崔恒见她磨蹭,干脆拉住她手腕,强硬拖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安抚道:“别担心,这也是我和四使日常做事的地方,公子不会介意。”
洛婉清听着,心放下来几分。
她跟着崔恒走过密道,随后进入一间大殿。
大殿里密密麻麻放着书。
崔恒提着灯,领着她往最边上一排墙上走去。
墙上挂着木牌,崔恒举起灯,漫声道:“这些是只有四使以上级别的人才能领的任务,本不该你领,但我可以为你领一个。”
洛婉清抬起头,扫着木牌上一个个名字,崔恒看了片刻,取下一个木牌,木牌上写这个编号,洛婉清拿到手中,就看见上面写着“洛曲舒”三个字。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出声:“洛曲舒也是任务?”
“是。”崔恒点头,强调,“很重要的任务。”
“他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过去曾是崔氏家臣,极善远射,算是崔氏三千门客中说得出名字的人才。”
崔恒提灯领着她,按着木牌上的编号,找到一个抽屉,他将抽屉拉开,取出木匣。
“这是洛曲舒目前现存于世的所有相关文书拓本,你可以拿回去。”
洛婉清拿到文书,心中有些激动。
崔恒看她神色,在夜色中轻笑了一下,转头道:“走吧,边走边说。”
“好。”
洛婉清将木匣抱在怀中,故作镇定跟着崔恒。
崔恒提灯走在前方,一面走一面道:“当年东都世家,崔谢王郑,其中崔氏为首,崔清平是当时崔氏嫡长子,自幼与当今圣上一起长大,与圣上亲如兄弟。崔氏扶持圣上登基,圣上迎娶崔氏次女崔涟漪为皇后,所生长子为太子。”
“就是被摸公子猫被踹进湖里的那个?”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崔恒一顿,随后点头:“嗯,就是那个。谢司主的母亲,是崔氏长女崔慕华,他与太子算表亲。”
洛婉清点头,随后问:“之后呢?”
“圣人登基,有鸿鹄之心,崔清平亦有凌云之志。崔清平写了一本书,名为《大夏律》,他召集当世英才,溯古问今,花了十年有余,在原本已有各项律法之上,进行了更完整、更有体系的编著,从王公贵族、平头百姓,尽量做到断案问罪,有法可依。但本质上,是在剥夺各官员、乃至圣上的权力,有法可依,也就意味着,他们徇私枉法时,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迈过已有的律法。”
“以权谋私者不会同意。”
洛婉清肯定开口。
崔恒点头,随后道:“但在崔清平和陛下坚持下,《大夏律》仍旧试着推行了三年,此法出来,反对者甚众,但崔氏一门如日中天,众人也不敢多言。直到五年前,边境一战,西北边境一直是崔氏驻守,没有发生了什么,东都收到消息的时候,边境十城已经陷落,铁骑直抵和玉关,王氏死守在和玉关,给了东都和北戎议和的机会。陷落的边境十城中,乃天险据要之地,攻打极为困难,内外交困之下,朝廷决定割让边境十城。而这时候,崔清平回来了。”
“我知道。”
洛婉清回忆着,喃喃道:“他回来那天……我刚好离开东都,我其实见过他。”
“他在清晨叩开宫门,要求出兵,宫门打开,他进了宫,之后就没出来。”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没有见过他?”
“他在宫中赐死,崔氏遗孀孩子,没有人见到他。他死之后,《大夏律》废除成为禁书,大夏割让边境十城,王氏一族至此大兴。”
崔恒平静说着,洛婉清迟疑着:“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
崔恒摇头,只道:“谢司主曾经亲自远赴西北边境,但十城已经陷落,十城百姓几乎尽屠,那里早已成为北戎重镇,基本没有原来的汉人。加之北戎与汉人相貌差距极大,谢司主在那边很难活动。而且底层百姓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寻访许久,也只知道,当时北戎突袭,曾经绑了李归玉要求开城门,崔氏不开,曾死守两月,最后在一夜之中,突然崩溃,十城接连都陷落了。”
“但有一点,”崔恒停住步子,站在门口,声音微哑,“崔氏未曾降过。”
洛婉清听这话,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崔恒的背影。
崔氏败落,崔清平成为人人辱骂的叛国之臣,他从此困于监察司,哪怕他说得再平静,这都是难以磨灭的惨痛过往。
她很想上前宽慰,但又觉得害怕,她停在他身后不远处,垂下眼眸:“为何要特意查洛曲舒?”
“因为他回来得太早了。”
崔恒提步带着她走出密室,平静道:“他的位置,不高不低,在当年,根本不受关注。他提前回到东都,在崔氏家臣遭受清算时,他已经去了扬州。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当时大家都放走了他。可后来监察司的发现,崔清平在大战前夕,曾经派心腹从边境押送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假作普通货物,由张秋之押送到扬州,这样一个普通镖师押送的东西,却惊动了风雨阁出手。再之后,洛婉清报案,说李归玉逼死了洛曲舒。”
听到这里,洛婉清脑子轰然炸开。
她突然联系了起来,崔恒转过头,他一手提灯,一手负在身后,站在长廊之上,盈风而立,平静道:“所以司主将洛曲舒单独立案,之后,上一次李归玉落入监察司时,公子审出来,当年崔清平押送的,应该是物证。接收人,大概率,是洛曲舒。”
“他是为了要这个东西……逼死我爹?”
洛婉清不自觉捏起拳头。
崔恒沉默片刻,随后道:“或许。”
“那东西在他那里?”
“不一定。”崔恒摇头,反问,“若在,为何要你父亲死?”
“或许是因为公子提审呢?”
这话让崔恒一顿,但很快,他便摇头。
“不会。公子提出提审时,洛老爷已经死了。”
“公子何时……”
“他是听到你喜欢他之后,才决定提审洛曲舒。”
崔恒提醒,洛婉清这才想起来。
朱雀说过,是因为他跟踪李归玉,听到了她和李归玉告白,拿来找谢恒开玩笑,谢恒才注意到洛家的案子。
“那他是一定要杀我爹的,无论公子是否提审。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到底是拿了东西,然后杀了我爹。还是没有拿到东西,打算把人逼死,就再也没了证据?”
“洛曲舒的案子,可以由你全权负责。”谢恒见洛婉清抓住重点,转身领着她回屋,一面走,一面道,“公子要的是那个物证,其余的,你可顺带随便查。查案期间,监察司会提供一切资源,但切记,”谢恒看她一眼,“你不能对外声称你在查此案。”
“为何?”
“叛国之罪,”谢恒垂下眼眸,守在洛婉清房门前,平淡道,“若无十足把握,不能让人知道你有掀开的意图。”
说着,谢恒为她开门,轻声道:“进去吧,先好好睡一觉,再想其他。”
洛婉清闻言,迟疑着提步,她走进房间后,回过头来,见崔恒还站在门边。
他一个人,周身落一身霜辉,小桔灯在夜里灯火暗淡,只能给他一点微弱的暖光。
他好像是一直一个人独行于夜色,没有名字,没有未来,没有去处。
他和她一样,背负着过往,隐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下,连真容都难以示人。
崔,叛国之姓。
洛婉清看着他,感觉心里有一种酸酸涨涨的疼。
觉得这夜风太冷,这月光太凉,崔恒一个人,太过孤单。
她站着不动,崔恒似是察觉,缓慢抬眼。
两人一明一暗,一里一外。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崔恒却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要他。
想拥抱他,想和他一起纠缠在这夜色之间。
他亦如此。
他不请而入,提步自来,大步走到她身前,垂眸看她。
“司使。”所有动容压于戏谑之词,他玩笑开口,手已经攀到她的腰上,“方才想学之事,可还要继续?”
洛婉清脑子一嗡,她僵着身子,心跳得却是极快。
“其实司使说得也不错,”崔恒见她不拒绝,压着笑,靠近她,给她台阶,“行走在外,还是对男人不要太过在意才好。但此事急不得,我们从长计议,我每日教司使一点,等日后司使习惯了,我再帮你游说公子,让他放你去广安王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