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 “冯相之功,配享太庙。”……

“是她,”梁夏道:“几天前考题出完,她来送考题的时候看见龙案上有关于你的折子,便多嘴说了这么几句。”

江沣是搞学问的人,素来严谨,处事格外谨慎小心,怕沾惹上必要的麻烦,所以极少随便为人开口说话。

但这样的人,对于冯相这个奸佞之臣的评价却极高。

“在绊倒梁佩的时候,我便觉得冯相过于配合了些。但那时只是小小疑惑,以为你如此配合是为了朝臣能压过宗室,是为权,就没多想。”

“可在御史台跟权臣相争时,你故意漏出破绽,逼得季田两人为维护御史台权威,当朝对你发难。”

“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对你来说并无好处,我这时才知道,冯相你为的是国。”

为了让权力回归中央,为了让她这个新皇迅速掌权,也为了尽快离开,所以一些事情处理的急迫了些,漏洞过于明显。

梁夏置身在冯阮的棋局中,是最大的受益者,视野被获利蒙蔽,会潜意识忽略背后真相。

她本可以就这么坐享其成,享受着冯阮用一身污名跟最终性命为她博来的这一切,当个高高在上的好皇上,踩着冯阮的尸首赢得明君的名声。

可梁夏终究是大夏。

“我找人查了冯相的生平,关于一夜开窍这事的确没办法解释。”

梁夏温和平静的目光看着冯阮,“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并不在意。”

像季晓兮,像九号,像蔡甜,像陈妤果,像李钱,……像她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刨开公之于众。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需要给世人一个清晰的解释,每个人过的都是自己的人生,问心无愧就好。

“我只是感慨冯相这盘棋,明为恶,暗为善。如此心怀大义的人,不该在离开时,一身污名被人唾弃,这样与你不公,与我不义。”

沈君牧本来在听马车里小香猪的动静,闻言不由侧头看梁夏。

她跟先皇,的确不一样。

冯阮也愣怔怔看着梁夏,“皇上什么意思……”

梁夏道:

“冯相每次升官前,都会从珍宝阁取走一笔银钱,外人都当这笔银子被你用来疏通关系走门路了,其实非也。”

“这笔钱,起初是用来填补赈灾款,后来便以‘王冯’的名字捐赠出去。”

“艾草最近收留了一个小乞丐,正巧是黄河周边地区流浪过来的,她说当地百姓都很感激一个叫‘王冯’的善人。”

“说她每年洪灾过后总会派人来布粥跟发放米面,以及建造了一个‘收留所’,专门收留容纳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跟老人。”

不仅收留了人,还收留了动物。

梁夏原本有些疑惑,直到刚才听见猪叫才陡然明白。

冯阮本身就是个好善之人,所以才会做出收留动物的事情。

“这般良善之人,却从未有人见过她是何模样,只知道次次来送银子的都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梁夏看向马车里,“那人便是您夫郎身边的小侍,红掌。”

冯阮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些事情被梁夏知道,对她自己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就在她想法子不承认的时候,梁夏又说,“就算红掌是别人认错了,但账本总是真的吧。”

“冯苔手里有笔账,是你每次支取银两的数目,这个数目刚好跟你赈灾的数目一致,分文不少,甚至你还往里填补了一些。”

梁夏扭头朝后看,冯府的大火还在烧,滚滚浓烟遮蔽了本就暗淡的月色,只是火势渐渐变小,浓烟势头一弱,月色就露了出来。

今日初八,月已半圆。

“燃起来的冯府如今已经是个空府邸,里面半分值钱之物都没了吧。”

肯定的语气。

事到如今,冯阮再狡辩也没用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敷衍开口,“皇上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哦,不是我猜的,是艾草说的,”梁夏一脸真诚,“她说看见红掌让人往外搬东西了,连个花盆都没放过。”

冯阮,“……”

倒是她大意了,低估了那股暗处成长起来的影子,也低估了小皇上的头脑跟胸襟。

“既然臣做了这么些好事,”冯阮道:“要不您就让臣提前告老还乡吧,把朝堂让给新人,由她们施展手段?”

“告老还乡啊,”梁夏悠悠开口,“可冯相你看着还很年轻。”

冯阮连连摇头,“不年轻了不年轻了,都三十五了,四舍五入直接四十,半只脚都入土的人了,哪里还年轻了。”

“入土也无妨,”梁夏油盐不进,微微一笑,“冯相之功,配享太庙。”

“……”埋哪儿都给她安排好了。

“臣就想安葬好夫郎,然后随他而去。”冯阮这封“辞呈”怎么都递不出去,很是心急,就怕被留下来当牛做马几十年,还是独守空房的几十年,想想都可怕。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梁夏眨巴眼睛,叹息一声,“可我找到了周小神医,他现在就住在陈府。”

“嗯?”冯阮瞬间从一根蔫巴的茄子支愣了起来,“皇上此话当真?”

这话她不早说!

能在这个时候找到周鱼鱼,说明就是有缘,说明王氏寿命未尽还有得救。

“当真,”梁夏皱眉,慢悠悠说,“可冯相去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

冯阮拱手,“得此明君,是臣之幸,臣觉得臣还能再为您跟大梁效力几十年。”

只要能救王氏,她愿意跟大梁至死方休!

梁夏笑了下,朝冯阮拱手作揖,“我替大梁百姓,谢冯相留下。”

“不过我有句话说的不假。”梁夏看着冯阮,一君一臣相视,两人同款抄袖动作。

梁夏道:“冯相之功,配享太庙。有您,是我之幸,是大梁之幸。”

冯阮头回被人当场道谢,一时间胸口说不出的酸涩满胀。

她完成这么多次任务,每一次的结局都像个过街老鼠,被人喊打喊杀。

当权者享受着她赠与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处死她这个“奸臣”,踩着她的肩膀站在皇位上,从未往后深究过她的生平,也不在意她到底做过什么。

这些是冯阮被写定的结局,冯阮已经习惯并麻木了。

唯有梁夏,这个十六岁的小皇上,这个笑起来文文气气的小丫头,心怀天下,容得下她。

“我都开始喜欢您了。”冯阮吸了吸鼻子,满心感慨,要是能救王氏,留下加班也不是不行。

梁夏婉拒,“冯相大可不必如此,你我之情,仅限于君臣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