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阡夜布局

承唐 予我 7030 字 9个月前

()自打柳阡夜在朝堂之上直言皇朝北方之变,礼亲王同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李崇德此人志大才疏,少谋难断,论及聪慧不如崇明,便是守礼奉孝,也是远不及其他几位兄长!

然而虽说他自小便不是个受宠的皇子,但他毕竟是皇室嫡脉,世人皆知他身份尊贵,因而身边也围绕了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当他以亲王之身监国辅政后,身边从属也算是鸡犬升天!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虽已跟随他多年,却着实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而其中可以让他放心托付大事并以心腹视之的更是寥寥无几……

自打柳阡夜入京师之后,虽是因他师承孔明而他微有忌惮,可也是实实在在的欣赏柳阡夜的才华品性!不仅亲自为他置办房产,更将自己十分珍视的佩剑青澜都赠送于他!正如同他的亲卫对柳阡夜所说的,李崇德待柳阡夜以国士!

甚至有时候李崇德也不由得暗暗心生感慨,孔明孔阁老的弟子,确实没有一个庸才。就算只是记名弟子的韩安国和赵千尘,都称得上是自己手下难得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而柳阡夜这个关门弟子,更是不同凡响,无论是手段还是才略,便是品性和相貌都是难得的人中龙凤。

然而今日朝堂之上,柳阡夜一番言语却是狠狠地伤到了李崇德的心!

自己待他以国士之礼,可他居然公然便在早朝上公然打自己的脸……

北地戡乱,虽是根本症结确实在于朝廷不假,朝堂之上势力繁杂交错,明面上虽是自己大权在握,可无论是后族独孤家还是随国公的陇右勋贵一系都有着不亚于自己的能量。除此之外,其他官员也多有结党,暗流汹涌,不外如此。李崇德也想过肃清朝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在高位,爱惜羽毛,哪里有柳阡夜这般壮士断腕,雷霆霹雳般的勇气。

下朝之后,李崇德也突然认识到,似柳阡夜这般大才之人,是不可能完全为自己可用的,若不想将他除去,恐怕只能待之以理,平辈论交了。

柳阡夜自始自终效忠的其实都只是皇朝,而非自己。当他听从柳阡夜的劝说将权力还给自己的侄子,让小皇主亲政之后,也越发感觉到柳阡夜同自己的疏远。那种疏远是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倒并非是是说柳阡夜完全不念旧情,可李崇德依然一度因此十分失落。

而当柳阡夜今日当朝提出治北三策之时,他也总隐隐觉得柳阡夜意有所指,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但又似乎不是,李崇德百思不得其解。可这种事情,他又不好去问别人,而且他也无人可问,只得一个人在书房之中暗自苦恼。

李崇德的书房陈设简单质朴,虽是贵为一国亲王,其实李崇德并不奢靡,他或许能力一般,但这数年来,对于大唐社稷却也算得上鞠躬尽瘁。只是他能力有限,这些年也不过是一直在给这破洞百出的朝廷缝缝补补罢了,他尚且刚过不惑之年,可两鬓都已隐隐见霜白之色。

李崇德一边看着手中奏章,一边却是愁眉不展,暗自思索着早朝上柳阡夜的举动。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柳御史前来拜见!

李崇德连忙起身,本想喝杯茶润润嗓子,可却发现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了,只得清咳一声,“那便直接让他来书房吧!”

“诺!”侍卫应声退下。

不多时,柳阡夜便走入书房之中。

“亲王殿下,柳阡夜特来拜见!”

礼亲王连忙将柳阡夜扶起来,“慕辰快来坐,到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多礼!”

柳阡夜眼神玩味,“亲王殿下果真还将慕辰看做自己人吗?”

李崇德佯装恼怒,“慕辰此言何意?”

“亲王殿下,我今日前来,也算是登门谢罪的!”柳阡夜躬身施礼,“慕辰感念殿下对慕辰以及家眷多番照顾!但有一些肺腑之言还是想同殿下说一说,还望殿下恕我不敬之罪!”

“慕辰,但说无妨!”李崇德其实内心十分欣喜柳阡夜的到来,至少这说明他们还没有占到对立面上。

“殿下,那慕辰便直言不讳了!对于如今朝堂官员,您觉得如何?”

李崇德心知柳阡夜这是要跟自己讨论今日朝堂上他抨击朝臣尸位素餐之事,便淡淡说道:“几无安邦定国之能,大多官员还算尽心尽力,各司其职!”

“亲王殿下既知当朝官员无进取之心,为何不提拔能者,选优驱劣?朝廷官员营私结党之举,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可也不至于影响国本根基!然而今时今日之官员却皆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嫉贤妒能,各自结党,致使五百年盛唐天下风雨飘摇!”

柳阡夜痛心疾首道:“您真的认为区区一个范文叙就敢于自立门户,裂土称王吗?”

李崇德何尝不为现在天下乱状感到头疼!短短数年,先有西凉道节度使割据凉地,称王自立!而后黄岩自南疆起兵谋反,祸乱天下二十三道之多,半壁江山生灵涂炭,刀兵征伐三年不止,虽是最终被自己亲率大军武力镇压,可叛兵余孽时至今日依然屡有犯禁!

再有便是北方先有蛮族奴隶自幽州叛乱割据,而后范文叙更是公然效仿西凉节度使,称王自立!一时间,皇室威严扫地,自己身为一国亲王,更是怒火攻心,可自己对此确又毫无办法啊!

数年前,禁军十六卫征伐南疆叛乱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至今难以恢复,自己即便有心征讨,可却无力为之。

“你的意思是说,范文叙朝中有人?”李崇德终究不算太傻,听闻柳阡夜有此一问,立时反问一句。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可不止区区范文叙!”

“便是幽州暴乱,南地叛乱,看似祸起边疆,其实大都是这朝中有人暗中推泼助澜甚至大力扶持的!”

柳阡夜看了看礼亲王,见他似乎神色如常,便接着道:“范文叙,料想不差,同后族关系非凡;南地之乱,我想该是同随国公有些关联;至于幽州变故,虽然尚且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绝对同朝中权臣脱不了干系!”

李崇德双眉紧锁,“慕辰,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确实掌握了什么?”

“不瞒殿下,慕辰能掌握的东西有限,但仅限于手上这些证据,再略一推测,我所说的话,不离十!”

“本王信你!”李崇德双目紧紧盯着柳阡夜,“说吧,同我说这些,你想要我做什么?”

柳阡夜再度躬身施礼,“王爷,那还请再恕柳某大不敬之罪!”

“你说就是,既然你愿意同本王说,便是相信于我,本王自不会生气!”李崇德暗叹一声。

“王爷可曾有自立之心?”柳阡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直言问道,他双目也是炯炯有神的盯着李崇德。

柳阡夜在赌,皇朝积弱,内患重重,自己唯有刀尖上行走,当有一丝改天换地的可能,否则自己这有心变革之人,恐怕只会彻底的淹没在朝堂深深的政治暗潮之中。

李崇德没有怒目圆睁,也没有大喊大叫,吹胡子拍桌子,就只是那般淡淡地扫了一眼柳阡夜,便让柳阡夜身后湿了半截,先前在沐兰池也算是白待了小半天……

“慕白,你胆子是真大!”李崇德喝了一口茶,淡然回应。

“不过,直言不讳,我喜欢!可我想先问问你,若本王想要自立,你当如何?”

“王爷要听实话吗?”柳阡夜小心翼翼回应道,那毕竟是个王爷,自己身家性命可都在人家手上呢!虽是他赏识自己,可这会儿,只怕自己哪怕说错一句话,便都要万劫不复。

“恩!”李崇德虎目微眯,朗声道。

“王爷年富力强,而且以王爷的才干,其实对于现在的皇朝而言,远比小皇主合适的多!如果可以,柳某却是更愿意辅佐王爷,而非如今尚未及冠的小皇主!”

柳阡夜这番回答可谓高明至极,虽是似是而非,却是该说的都说了,可谓滴水不漏。

一方面他力尽所能的拍了礼亲王的马屁,不过也是事实,小皇主才不过十二岁,除非他生而知之,否则无论是政治手腕或是阅历威严,哪里比得过如今权势滔天的礼亲王!

另一方面,他也表了忠心,仅仅是向盛唐皇朝的皇主表了忠心,而非是特定的某个人!

就连李崇德也隐隐有些明白,柳阡夜这种人绝对不会臣服在谁的脚下,他唯独忠诚的,其实是这偌大的盛唐皇朝!因而他也十分不屑的去虚伪的说些什么了……

“慕辰,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怕!”李崇德难得表现出了自己十分软弱的一面,“我大哥和我四哥都被毒死,我自知谋略不及大哥,隐忍不及四哥,我怕自己也被人杀了,却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更怕我即便坐了皇位,在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也呆不了多久,我更怕我李唐盛世皇朝五百年荣耀会在我手上被彻底断送!”

柳阡夜点了点头,“王爷莫慌,皇朝五百年基业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既然如今王爷只有辅弼之心,那慕辰日后必定同王爷一道,竭尽所能辅佐幼主,中兴我盛唐皇朝!”

“慕辰啊,你我君子之交!我也有一言,想问问你。”李崇德目光灼灼,不时地看向自己书桌之上的亲王玉印。

“王爷请讲!”

“你今日朝堂举动,是想为幼主立威,为他培养自己的班底,是也不是?”李崇德久掌大权,自有一番威势。“便是我李崇德,也需要削权,对吗?”

“王爷英明!”柳阡夜点了点头,“后族外戚,旧勋贵甚至是内侍都欺皇主年幼,而皇室威严也不过只靠王爷勉力支撑!俗话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王爷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李崇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胡须,点了点头。

“那王爷,我且问你,若是一张桌子,四个腿长短不一,那么如何才能让他重新稳定下来?”

“以最长的腿为标准,将其他的腿垫起来,就可以了。或者将木腿都截至于短足同长!”礼亲王应道。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此言差矣!便是最短的那一足,也并非全然未曾朽坏!其实所谓平衡,便是让四足长短一致即可!但若是长久的稳定平衡,王爷倒是要先将那最短的一足腐朽之处,一刀截去。”

“当今的朝廷之上,王爷便是那最长的一足,其他诸多势力便是其他长短不一的腐朽短足,断足之后,看似王爷将会是损失最大!”柳阡夜在李崇德允许下,大踏步走向他的书案,顺势便抄起了一只紫玉狼毫笔,再案上又寻了一张生宣,沾上沉香墨汁便挥毫作画。

不多时,一张颤颤巍巍的墨色长桌便跃然纸上。“王爷且看,长足断了一半,可其他足腿却是加一起断了更多!”

李崇德点了点头,“这样的桌子会更稳定,也好,倒是本王目光浅了些,不过我的利益确实比不上皇朝稳定!可我不明白的是,慕辰你既然希望我助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这些?”

“王爷,您当真觉得我那治北三策是三策吗?”柳阡夜苦笑不已,“天下武举,裂土封王,整肃朝纲,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件事情。设立天下武举,选拔能人异士,自然便要重赏这些人,也可以将其收服。”

“而后各地节度使必定心怀不忿,裂土封王,一来安抚这些在外权臣,再者在此之上便可以做文章!”

闻听柳阡夜此言,李崇德也是不由得眸子之中光彩四溢。见他似乎明白了,柳阡夜接着说道:“而后挑起各个势力之前的矛盾,再凭借强大起来的禁军,趁诸多势力两败俱伤之时,一锤定音!剪除了这些朝堂权臣的羽翼,到时候便是我们任贤让能,推陈出新的机会!”

李崇德也是不由得拍手称赞,“慕辰果真大才!此计若成,十年之内,则天下形势必定一片大好!”

“或许吧……”柳阡夜心里也是没什么底气,他虽是花心思谋划了这十年之局,可是他也知道十年之间,这番天下又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变故来,世事无常,哪能尽如人意。

“王爷,这便是我未曾事先与你言明的原因。我需要你把真实的样子,拿给朝堂上的人来看!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日后不要横生出太多波澜!”

“是啊,十年真的太久了!”李崇德也有些感慨万千,十年前四哥还牢牢的坐在皇位上,勉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皇朝社稷,十年后却是自己扶持着小侄儿在这长安城中砥砺奋进。时也命也,果真世事无常!

“王爷,事情终究要一步一步的去做!京畿十六卫禁军这些年虽是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也有许多其他势力安插的亲信

在其中担当要职。这一次全军会武,天下武斗共聚长安,其实也是一个筛沙子的机会!”柳阡夜冲着李崇德笑眯眯的说道。

“兵权还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天下乱象频出,跟禁军的衰落也是离不开的。便是我从未见过,也曾耳闻盛唐五百年,禁军十六卫兵锋所至,外敌尽皆溃败臣服!”

柳阡夜将手中紫玉狼毫笔浸入笔洗之中,“王爷,内忧远胜外患,便是无敌的禁军也会因内部的而战力日益削弱!”

“是啊!”李崇德也感慨道,“我虽是接手了禁军,可数年前平南一战便打了三年。最终虽是胜仗,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耻辱,便是许多地方民兵的素质都比许多禁军强上一大截!”

“沉疴下猛药!王爷,虽是不能让身边近人寒了心,但若才不配位,终究是会出问题的……”柳阡夜躬身施礼,“这是王爷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请王爷三思,慕辰告退……”

“慕辰,等等!”李崇德连忙喊住柳阡夜,“那日,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曾在城门口同独孤家的客卿大斗许久尚且不落下风!你帮我问问他,可是愿意去禁军当值。”

柳阡夜苦笑一声,“王爷,实不相瞒,他原本就是从十六卫中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