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母想到她和江父两个人为人父母,却因为公司的事,一直没能带着江贺出去玩过,让他的童年少了许多乐趣,而江贺一直以来又这么听话,于是颇有些愧疚。
于是就答应了江海的邀请,想让江贺跟关系不错的小叔一起出去玩玩,不错过孩子童年该有的快乐。等自己和江勋忙过这一阵,有了空闲时间,再和他一起出去游玩。
看着江母愧疚的眼神,江贺知道她是在自责。
他的父母忙于工作,却从来没有疏忽过他,只是公司动荡,他们完整的休息日实在太少。
于是他便跟着小叔一起去了。
等到了游乐园,小叔很热情,可江贺和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依旧有些格格不入。
江婉莹想坐旋转木马。
小婶不放心要和她一起上去,又让小叔记得在旁边给他们拍照。江贺便趁着这个时候,以男孩子不喜欢旋转木马,他想去前面鬼屋玩为由,提出自己要脱离小团队。
小叔对他也放心,觉得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至于在游乐园走丢了,鬼屋就在前面,就让他去了。
江贺没去鬼屋,而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休息,他就是这个时候遇到李溪苗的。
尽管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李溪苗。
周末的游乐园游客众多,人来人往,可江贺一眼就看见了独自站在人群中,用手背使劲儿揉着眼睛的小男孩。那男孩长相伶俐可爱,黑发柔软,像是在哭,手背揉一下眼睛,整个身子就抽搐一下,样子无助又可怜。
以为是走丢了的孩子,向来看着温和实则冷漠的江贺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半蹲下身子,问他:“小朋友怎么了,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吗?”
小孩儿抬头看他,婴儿肥的稚嫩小脸皱在一起,眼里湿润,沁的眼珠乌黑明亮,在极力忍着眼泪。可此刻听见陌生人询问,他的眼泪就刹不住一般,哗地顺着眼角流了满脸。
泪水衬着他漂亮的双眼,显得越发清澈通透。
江贺也是个半大孩子,心一下就慌了,手忙脚乱地从口袋中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边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告诉哥哥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哥哥帮你找好不好?”
小孩儿闻言,手里紧紧攥着江贺给他的纸巾,抽噎着说:“爸爸……嗝……和……和……妈妈吵架,姐姐说……说带我出来玩,然后买……嗝……买冰激凌去了……”
“那告诉哥哥,姐姐叫什么名字?”
孩子不说,光摇头,抿着嘴倔强又无助。
他似乎想忍住眼泪,憋的脸通红,缓了好久才一抽一抽地说道:“说了也……嗝……也没用的,姐姐不……不要我了。”
江贺疑惑:“为什么?”
过了要哭的那阵,孩子说话虽然还是奶声奶气的慢,却不再打嗝。
他断断续续道:“爸爸妈妈吵架,不要我了,姐姐带我来游乐园,说去买冰激凌,就,就不会再回来了。”
还不等江贺疑问,就听小孩儿又软糯地说了句:“在游乐园,说去给小孩买冰激凌的家长,都……都不会回来了,他们不要他们的孩子了,所以骗他,说去买好吃的给他……”
说着,他眼泪又珠子似的掉了下来:“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
江贺听了哭笑不得:“你既然知道,姐姐说去买冰激凌的时候,你没有拦她吗?”
“没有。”小孩摇头,瘪着嘴,忍住了眼泪,却仍旧委屈的不行,“我是乖孩子,要笑着跟姐姐再见的。我想爸爸,想妈妈,想姐姐,不想离开他们,但是我不能哭……”
说到这里,他的委屈到达了极点,眼泪眼看又要夺眶而出。
“但是我不能哭。”
孩子抿着嘴接着说,使劲儿忍着,他仰着头瞪大眼睛,似乎觉得这样眼泪就会倒回去,可眼眶却越发红了,说话又时不时开始打嗝:“虽然爸爸妈妈……嗝……吵架要离婚了,姐姐把我丢在这里,借口买冰激凌……嗝……也不会要我了,可我……我寄几要坚强。我会被人捡去孤儿院,一个人长大。但是我坚强,寄几长大也不哭,被小朋友欺负也不哭,没有吃饱也不哭。”
说到最后,他握紧了小拳头:“然后,在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就可以重新回到……嗝……回到爸爸妈妈和姐姐身边了。”
刚刚上小学的小朋友,心理活动多到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步。
一会儿的功夫,他小小的脑瓜里就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部连续剧,边仰着头说“寄几要坚强”、“不哭”,眼泪边跟珠子似的开始往下掉。偏偏他还要倔强地忍着,白净可爱的小圆脸和眼眶都涨的通红,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水雾,惹人心疼的很。
当时江贺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
江贺放轻了声音哄他:“姐姐没有要丢掉你,这么可爱的小孩子,没有人家舍得不要的。”
年幼的李溪苗不信,泪眼汪汪问他:“真的吗?”
“真的,哥哥发誓。”江贺笃定。
“我的小祖宗!”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喊。
李曦玥拿着冰激凌匆匆忙忙跑过来,满面焦急:“姐姐不是让你在警察叔叔那边站着,等姐姐去排完队买完冰激凌就回来吗,怎么跑来这里了?我都快要急死了……”
小孩儿立刻破涕为笑,眼泪还没干,就仰头冲着江贺笑说:“哥哥没骗我,姐姐还要我!”
李曦玥也是着了急,这时才发现李溪苗是哭过,立刻一脸戒备地看向江贺,以为他欺负了自己弟弟。江贺虽也是个孩子,但是语言组织能力还是很出众的,三言两语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了。
知道来龙去脉,李曦玥又好气又好笑,最多的还是心疼。她把冰激凌塞在李溪苗手里,将他抱起来,跟江贺道了谢,然后就边跟年幼的李溪苗保证家里人都爱他,不会不要他,边离开了。
趴在李曦玥肩上的小孩子,眼睛还红着,没拿冰激凌的手使劲朝江贺挥着,跟他道别。
两人消失在了初秋来往的茫茫人群中。
江贺曾经想到过那个孩子,想他现在有没有红着眼睛跟家人撒娇,可却对他是谁都一无所知。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生活中出现太多纷杂的事——需要完成的学业,被给予的厚望,每日重复处理的琐事,必须妥帖的人际关系。
时间和人生被挤得很满,过往的记忆逐渐无处安放,身体和思想都逐渐格式化。
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那天,看见李溪苗带着冬日的暖阳,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问他:“您好,请问是江先生吗?”
尘封的记忆打开。
眼前的人和当初那张稚嫩的脸重合,连曾经在酒会上见过面的李曦玥也和那时抱走孩子的少女对上。
那一瞬间,江贺忽觉自己此前人生二十几载的繁冗无味,顷刻间荡然无存。
原来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