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到底是谁啊？

素素凝望着他：“彦大哥，你愿意听听我的过往么？”

李彦点了点头，神色怅然。

少女痴痴地凝望夜空，她如黑曜石的眼眸中，同时倒映着一轮苍白的明月——

“我是个孤儿，一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是师父在竹篱下捡到了我，将我带到了药王谷，抚养我长大成人。

“师父好读《素问》，于是便给我起名素素。我从师父那里学医术，学治病救人。我的八年童年时光，一直在药王谷中度过，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郦娘来到药王谷，说服了师父将我带走，我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姜氏王族的血脉。郦娘告诉我，我有姜氏王族最纯正的血统，我身上肩负着复兴故国、振兴族人的重任…

“郦娘跟我说，只有修炼成千面人，我才能实现这一切。

“于是，我便开始修炼千面人。

“彦大哥，你知道什么是千面人么？”

李彦回忆起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霍青跟他讨论刺客三境界时，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刺客——千面人。

若说世上有死神，那么只有千面人担得起死神的称号。

千面人起源于蜀国王子杜陵，起源于一场独孤王子的复仇计，一次对秦惠文王嬴驷的诡秘刺杀…

杜陵是天生的表演大师，每刺杀一个目标前，先探查清楚目标人物的人格，确保自己能伪而代之时，才将其刺杀，剥下死者脸皮，将其制成人皮面具，取而代之。

如此连环刺杀，连环伪装，从一名无名小卒开始，不断沿着人物关系网朝高处刺杀，朝高处伪装。每个

人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关系网错综复杂，但总有一条线路，能到达所刺杀的终极目标。

最终，杜陵成功潜伏进入咸阳宫，化身成了一名内侍，最终在一个夜晚，以淬毒的匕首刺杀了四十六岁的嬴驷。嬴驷中毒暴毙，却被嬴氏王族掩盖真相，谎称嬴驷日夜操劳国事，暴病而亡。

多年以来，嬴氏王族秘密追查刺客下落，却是一直无果。

千面人扬袖变脸，伪声而言，是巅峰的表演大师。

千面人要刺杀的人，理论上是不可能跑掉的——除非他断绝了一切人际关系，不与任何人来往，独自一个人隐蔽于深山野林，或者密不透风的密室之中。

霍青、毒娘子两人，人格修炼尚未成功，便窃取了变脸术、伪声术，便是大厦根基不稳，演技拙劣，势必无法像真正的千面人一样，做到真正天衣无缝的潜伏。

——然而，千面人每变换一张脸，都意味着一名死

者被剥下了脸皮，被替代了身份，这是始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

李彦凝视着绿衣少女，冷然道：“我知道什么是千面人…所以，你到底剥下了多少死者的脸皮？”

素素摇了摇头，轻笑道：“我现在只修炼了四种人格，还不是真正的千面人，又怎么会剥下别人的脸皮，伪装成别人呢？”

——可你未来终究会剥下别人的脸皮。

这句话，李彦终究没有说出口。

流萤飞舞在仲夏夜，旖旎瑰丽，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我八岁那年，郦娘送给了我一件生日礼物，那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是我童年时期的玩伴，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叫她白公主…

“白公主很可爱，很黏人，我养了她整整一年…然而一年以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一天，郦娘拿着匕首到我面前，大声命令我用

匕首杀死白公主。我很惶恐，很害怕，这不是郦娘送给我的礼物么？为什么郦娘要我杀死她呢？

“我不肯杀白公主，郦娘大声呵斥着我，我死活不肯。最后，郦娘将匕首强行塞到我的手里，捏着我的手，强行刺死了白公主…

“郦娘说：‘你要明白郦娘的苦衷，这是锻炼你心智的第一步。要修炼成千面人，就必须要断情绝欲。’

“于是，我便开始学习真正的断情绝欲。

“我一边是医师素素，不断治病救人；我同时也是刺客姜乔，不断刺杀，不断制造杀戮。救人，杀人，两个极端——郦娘告诉我，这是我成长最快的训练方式。

“渐渐地，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姜乔，素素，孟璃，小乔，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或许，当我决定自己是谁时，我就是谁了吧。”

素素眸中泛起泪光，晶莹清澈，楚楚可怜。

“难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真正的你么？”

李彦震惊不已：“如果…我是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去采药的那个夜晚，你真的会用那柄匕首，杀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