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说起来还是因着咱们家那位大姑娘呢……当年小小年纪便一头扎进了深宫里,苦苦熬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好歹如今得了皇上的喜欢,皇贵妃娘娘也夸赞着呢,可算是熬出点希望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如何还这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呢?"

"哎呦姨太太这就有所不知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过也就是刚刚才有那么点儿起色罢了,宫里头各色美人数不胜数,等明年又到了大选的时候,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进一些年轻的小姑娘呢…这僧多粥少的,不使点劲儿哪里能抢得着一口吃啊?"

"这倒也是。"薛姨妈连连点头认同这说法,随即又忙安慰道∶"不过姐姐倒也不必太过于忧虑,贵人那样的品貌满天下也再难扒拉出几个来了,便是宫里再如何百花争艳也好,如今既是被皇上看见了,怎么也不能轻易就忘了去。"

然而事实上她甚至连元春长什么样子都不是很清楚,也不过就是听府里的人夸,听她姐姐说起过罢了,加之二十好几的年纪还能如此得宠,想来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这话听着王夫人自是十分舒坦,不过面上仍是一片愁容,"你不知道,宫里可复杂着呢,不是品貌好就能尽够用的,否则元春又何至于苦熬这么多年才将将冒出点头来啊?上上下下哪儿哪儿都是人情都是世故,光是有容貌有手段还远远不够.…."

这一顿,周瑞家的便立马知趣的又接了话来,"就拿咱们府上来说罢,平日里想要支使着那些个丫头婆子办事利索些还少不得要给点甜头呢,更何况那深宫里头呢?更是个顶个儿见过世面的人精老油子。"

"前头大姑娘托人送了封信回来,只道寻常想要吃口合心意的、想要盆热水洗个澡都得打点一番呢,要不然人家可有的是法子磋磨人,偏还叫人有苦说不出,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更气人的是寻常三瓜俩枣儿的人家还都不稀罕多瞧一眼,没准儿还得啐两口唾沫星子呢,一个个那可真真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连薛姨妈都悟了,合着这是伸手要钱呢。

对于薛家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称不上是什么大事儿,一时薛姨妈那颗心都跟着松了下来,瞟了自家闺女一眼见她只微垂着眼帘不吭声,便知晓母女俩想到一处去了,心中更有底气,当即开了口。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这也犯得着叫姐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待一会儿回去我便打发人送……送五万两来应是尽够使了吧?"

一听这数额,王夫人那眼皮子都不曾掀起来一下,摆明是不满意呢。

周瑞家的苦笑道∶"前头那一封信便已要走了五万两,传话的太监还只道不够什么,叫家里头赶紧的想法子再多凑些,待过个把月再来取呢。"

饶是薛家这样的家底儿,听到这话的薛姨妈也忍不住惊愕地张大了嘴,"五万两还只够个把月的?这也太吓人了,搁谁家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花销啊。"

"姨太太误会了,这也是情况特殊……一来眼看明年大选就在眼前了,大姑娘就想趁着这会儿赶紧使劲儿争取再往上爬一爬,可巧德妃娘娘是个良善人,也愿意搭把手帮扶一二……."

"原来如此。"薛姨妈点点头表示理解,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嫡亲的姐妹也都不是外人,差了多少姐姐就直说罢。"

王夫人的眼神微微闪烁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顿时惊得薛姨妈当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二十万?竟要这样多!"

原以为十万八万的就顶天了,却谁想她还是低估了她家这位姐姐,怎么就敢张口要二十万呢?这也太……太大厚颜无耻了!

二十万对于薛家来说并非多难,现在立马也能拿得出来,可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啊,况且这些年前前后后都已经给过多少出去了?今儿一两万明儿三两万的,加在一起也不老少了,又何时还过一回呢?压根儿都不指望还了。

这回自然也是一样的,说是借来顶一顶,不过也还是有借无还罢了。

可二十万终究不是三五万。

"这也大多了.…."

王夫人那张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喝了口茶压了压,说道∶"是不少,可对于薛家来说又算得了个什么?如今我手里头紧先凑个手罢了,等将来我这边宽裕了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况且这事儿是元春的事儿、贾家的事儿不错,可咱们都是一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元春若是得了好,还能忘了她嫡亲的姨妈家不成?"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纵是不提这些什么见外的好处不好处,你我是嫡亲的姐妹两个,互相拉扯帮扶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当年你们家摊上那样的事,你人都未出面不过是一封书信送来罢了,我便立马想方设法托人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可曾有过半句推托?那可是沾了人命的大事儿。"

"怎的如今这么点事儿求到你头上你倒是不情不愿了,区区一点对于薛家来说最不值一提的银钱罢了,你竟摆出这般态度来,倒是叫人好生心寒。"

此言一出,薛家母女一时都齐刷刷变了脸色。

当年沾了人命的大事儿还能是什么呢?无非就是薛蟠闯下的那桩祸事罢了。

当年是靠着王夫人和王子腾插手才将此事摆平,这几年谁都未曾再提起过一嘴这事儿,盖因涉及人命太过敏感,而今王夫人冷不丁提起这一…可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埋怨。

威逼利诱。

薛宝钗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这四个大字,看着王夫人那张富态慈和的面孔,心底却不禁涌起阵阵寒意。

低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悄悄拽了拽她母亲的衣裳。

才回到马车上屁股都还未坐稳,薛姨妈便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拿那事儿来威胁咱们呢?我可是她的亲妹妹,蟠儿是她的亲外甥啊,真就为了点黄白之物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恐怕可不只是这"一点"黄白之物,而是个无底洞吧。

薛宝钗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块巨大的石头,叫人胸闷气短喘不上气来。

以她对那位姨妈的了解,那可绝不是个知道收敛的人,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今日既是能拿那件事出来相要挟,可就别再说什么亲戚情分了,简直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