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对不起人家借伞的一片好心。
不对,到底是借是送?陆汀自问。当然是借,我还要还给他呢,他又这样自答。
深呼吸一番,陆汀打开雨伞还高高地举了起来,轻轻地旋转。黑色的伞面沉而厚实,有几块腐蚀留下的陈旧斑驳,车顶亮白的照明环都被挡住大半。
事实上,现在的确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远离那片“动乱区域”,坐在自己绝对私密、安全的空间,就算腿软成泥似乎也无所谓。但陆汀又立刻把它收了起来,紧紧绑上细绳,那股生锈的气味散了又收,隐隐地蓄着,被他藏回腰后。
陆汀坐直,低头喝水。
然而,当透明汽水跳动在舌尖,这流动的蜜糖也让他脑袋发晕。怎么办呢?辐射清除了,血糖也回升了,他怎么还是这样?是因为伞吗?是因为他……产生了什么变化吗?……是因为之前雨中好像雪白皮肤也带气泡的青年吗?
闭上眼睛,他的影子仍旧刻在眼皮上。
M83,M83。
陆汀轻轻念了出来,用各种想得到的语调,这编号其实很好,曾被用来命名星系,也是世纪初的一支电子乐队,陆汀很喜欢。但是,对一个人,他还是不喜欢这种称呼。
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方才在警局就有绝佳的机会,陆汀有在外套前襟钉迷你记录仪的习惯,他喜欢把每日所见都用芯片储存,藏在自己的收藏室里,现在他固然也可以从中调取数据,截出面对面相视的那几帧,从而看清M83颈上完整的编号,再利用自己的合法权限,从户籍办公室的数据库中查询他的具体信息。但陆汀万万不会那样做——只要与办公系统相连,那任何秘密都将不复存在,饱受监视的人造人后代出现在绝不该出现的地方,他不想给M83带来任何麻烦。
于是,此时,陆汀把这个月的记录仪直接销毁过后,得到的仅仅是几张照片。他把它们从视频里截出,又从便携式打印机里抽出来,两指夹住边缘,一张一张依次举在灯光下。
中等清晰度,比自身稍微低一点的视角,M83垂着那张脸,目光就像是投在他的脸上。
背光导致五官模糊,那双异色的眼睛还是难以看清。
陆汀看得发怔,他正在陷入,迅速地,他自己也有察觉。至于究竟陷入了什么……他倾向于解释为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
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引力车早已被吸了回去,停在自己熟悉的车库。从他离开3-17号警局已然过去了七十分多钟,地窗外灯火流丽,雨势大概有所减小,他的“毕宿五”用腹腔平稳地载着他,正在城市上空缓缓浮动。
而相片已经被捏皱了,陆汀赶紧重新打印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