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何人。】
【陛下也要像舍妹般心存疑虑,问我究竟是谢缨,抑或旁人么?】
【尹问雪隐退多年,平生并无亲传弟子,他所习剑法亦早失传于江湖。你却精通此道,青出于蓝……】
【此言甚是。】
谢缨手中长剑,以银蛇为形,既奇且快,变招无数。
魏弃手持不杀,听声辨位,却唯有直进直出,以不变应万变。两人影掠如风,一时难分上下,直至谢缨忽以左掌挥出,隔空劈碎洞外书架。只听“轰隆”一声,无数书册如山倾倒,魏弃眉头紧蹙,下意识偏过头去。
只这失神的一瞬。
【但谁说的,传承,一定要靠师承,而非……杀以代之呢?】谢缨温声低语。
剑锋来无影、却毫不留情穿胸而过。
魏弃身形一滞,一口鲜血喷出。
【英恪!!!】身后,是谢沉沉失声厉喝。
半招之下,胜负已分。
谢缨正要拔出他胸前长剑,忽却听耳边风声掠过,回过头去,正对上一道从书架上飞跃而下的怪影——
满脸黑毛,骨架瘦小,四肢并用,利爪如刀。
似人,更似兽。
“……?”
什么东西?
他瞳孔微缩,见那怪物不知何时蛰伏在黑暗中,亦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只在出现的那一刻,不住呲牙。
幽黑瞳孔四下环顾一圈,末了,竟想也不想地冲他飞扑而来!
连抓带咬,口水飞溅,出招毫无分寸,却力大无穷。
他本就精疲力竭、防备不及,顿时被撞飞数丈远。人未站起,黑影已在跟前,双爪掐住他脖颈,用力收紧。
【吼、呼……吼吼!!】
鼻孔翕动,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怒吼,它显是怒极,双臂青筋暴起,尖锐的指尖在他颈边留下数道血痕。
【你……!】
若没有与魏弃的生死一战,这怪物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偏偏,它却选在了这样一个当口现身。在场众人,皆无与之相争的气力。
他料想过自己在地宫失手,亦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被那些废物内廷卫发觉踪迹。
却从没想过,自己最后竟是败在这样一只神出鬼没的怪物手上。两眼视线模糊,神智亦逐渐朦胧——
【不、不要杀他。】
【……】
【不要杀他!】
却有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
起初,还带着颤巍巍的泣音,直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声音越来越重,面前的黑影亦随之晃动。
【吼呜——】
那怪物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谢沉沉身上三处大穴被点,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犹如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傀儡。
神情中,却满是纠结与迟疑,无奈与痛悔。她唇齿颤颤,几乎不敢去看魏弃此刻表情,只是喃喃自语:“不要杀我阿兄。”
我知他早已陌路,注定敌对;
他伤我至亲至爱,阴险狡诈,死有余辜。
可……
她眼底有泪。
【不要……】
那是谢缨啊。
是在她还不会走路时,抱着她一步一步蹒跚学步的谢缨;
是永远为她出头,做她的靠山,永远不让她受委屈、宁可自己挨打的阿兄,是她盼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无数次求告神佛、希望他还活着的,阿兄啊——
【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
那怪物盯着她,黑毛覆盖下的脸,看不清楚神色。
唯独那两只黑幽幽的瞳孔,竟突然沁出盈盈水光。
好似在流泪一般。
谢缨捂着喉咙、缓缓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方才张牙舞爪的怪物,倏然尽敛爪牙,毕恭毕敬冲着谢沉沉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而亦在这毫无缘由的三叩首过后。
如来时般毫无预兆,它四肢着地,飞掠而去。
他循声扭头,也只来得及看清那身影窜出洞口,消失在视野之中。
待要回转视线,小腹却骤然一痛。
【……?】
低下头去。
无锋之剑,开膛剖腹,伤口如裂口。
他眉心抽动。
血如泉涌。
......
“他这一剑,险些杀了我。”谢缨幽幽道。
“杀你?”
闻言,被子底下的“缩头乌龟”却立刻反唇相讥:“若不是我,无须他这一剑,你也早就死在那地宫里了!”
她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气恼的意味。
谁料,谢缨竟当真借着这话就坡下驴:“的确,多亏你那句话。”
“……”
“不许他杀我。”
沉沉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脑仁生疼。
沉默半晌,忍不住从被子底下探出脑袋:“你闭嘴!”
【不许杀我阿兄。】
魏弃用尽全身气力挥出那一剑。
却在最后关头迟疑,剑刃偏移半寸。不杀留下的伤口虽可怖,实则并未伤及心脉——
可谢缨并没有说过,不杀他。
【陛下。】
贯穿胸口的银蛇长剑被猛地拔出。
谢缨手提长剑,剑刃仍不住向下滴血。
身后,是谢沉沉惊得变调的嘶声怒喊,他却只眼也不眨地撕开一片衣袖、将腰腹伤口草草包扎,随即,垂眸望向面前颓然跪倒的青年。
魏弃满是鲜血的手,仍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不杀之恩,铭感五内。】而谢缨低声道,顿了顿,以剑尖挑开他手指。
【……】
【可惜,】他说,【人心难测,棋差一着。舍妹,我这便带走了。来日若能再见,还望陛下……】
还望陛下,如何?
后头的几个字,语气轻不可闻。
他转身收剑回鞘,将谢沉沉拦腰抱起,抬手封住哑穴,几个纵身飞掠,便消失在地宫出口。
一切皆如计划进行。
只是,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