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生杀 “儿臣想向父皇,求一个人。”……

沉珠 林格啾 3588 字 7个月前

她的心高高吊起,强忍肩上剧痛,俯身再拜:“民女惶恐——”

话音未落。

“可惜,徒有救人心,毫无意义。”

却听那声色如刀,将她片片凌迟,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往下沉重一分:“她们死了,尚有节名,你苟活于此,难道还盼着金家人冒大不韪,把一个送进宫的女人,再光明正大接出去么?”

既然活着,还不如死了,有什么必要求生?

沉沉一怔。

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顷刻之间,汗流浃背。

脑中飞快思索对策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可……入目所见,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满是剑痕的斑驳墙壁,血痕喷溅的帷帐,哪里还有她能躲藏或逃命的去处?

她的脑子自重生过后从未转得这般快过,一声“陛下”还卡在喉口,冷不丁地,胸前却忽的一痛。

“……?”

起初,仿佛只是被人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可紧接着,那痛感却如水中波纹般散入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去,瞧不见任何伤口,可胸口分明如被撞瘪了般凹陷下去。回过神时,整个人已横飞出数丈远,后背狠磕在墙上。

原来,杀人……真的是这般轻易的事。

这是沉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如破碎的枯蝶般,手脚歪折,俯趴在地,血流了满脸,一动无法动弹。

恍惚间,脑海中却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的确见识过魏弃的这门功法。

捻叶为刀,执气为石。

只不过那时,捻在他手中的莲子弹指而去,只为熄灭屋中烛火。

如今,他同样的一招,却只在一念之间,取她性命于瞬息。

罢了。

她呕出一口血来,心道,罢了。

她早该知道,没了生死相依的情分,她与昔日惨死在眼前的杏雨毫无分别。

只可惜,十六娘死了……解家的姐姐们,该有多伤心……而她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睁开眼睛。她还没有活够,不想……就这么死掉啊……

双眼将闭未闭,只余一线天光——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脑海中的走马灯,画面却愈发清晰,代她回忆着这短暂贫瘠的一生、作为“解十六娘”的悲欢喜乐。

“姨父!”

忽然间,一道短促轻快的童声,伴着殿门大开的钝响传来耳边。

沉沉挣扎着望去,模糊而朦胧的视线中,依稀看见双白缎缠金丝的短靴,踏着一蹦一跳的步子越过自己。

紧接着,似扑入了谁的怀抱,声音一下便遥远起来,她只能依稀辨别、他嘴里叫嚷着的:“姨父!姨父!”

姨父……

那孩子声音清澈,且笑且闹:“我听兰若说,您又不吃药了?”

“是眼睛又疼了吗?我瞧瞧、我瞧瞧。诶……果然,看着比上个月还严重些了呀!”

“听说您还把兰若给收拾了一顿?他又干什么惹您生气了。您知道他是犟脾气,怎么还是跟他计较,哈哈!”

兰若,又是谁?

沉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身体中的生气似一点点被抽干,脑子越发糊涂起来。

不甘心就此闭上的双眼,仍挣扎着留有一条缝隙容纳天光,却唯有徒劳地盯着头顶,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沉闷的高墙,看见碧海青天,上京繁华,人声鼎沸,凡尘烟火。里头的每一样,都比这视人如蝼蚁、性命微贱不值一提的深宫,更值得留恋。

起码在那里,她是一个人。

被人伤了杀了可以伸冤,被人欺负可以反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连反口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填了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早已不是谢沉沉了……

回荡在肺腑间不平的愤怒,与无声的哀伤,甚至无法化作一行眼泪流下。她哭不出来,满脸鲜血,即将……死去。

“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那道童声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中,毫无悚然的惊惧,反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是送来给兰若做媳妇儿的么?怎么都死了?话说,兰若宫里头都有三十几个了——姨父,我什么时候也能有?”

“等你长大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魏弃,这时终于开口。

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可,这是第一次。

今天的第一次,沉沉想,她在魏弃的语气里,听见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视生死如无物,万人之上的君王,而只是一个同小辈逗乐,又先忍俊不禁的长辈而已。

“怎么才叫长大?长到多大才算大?”紧随其后,追问的声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

“等你长到姨父肩头高的时候。”

“凭什么!兰若也只比我高一个头,也不及姨父肩头高呀,”那声音顿时扬高,满是不可置信和委屈,“而且,兰若还比我小了半岁呢,他都有三十几个了,而我还一个都没有……”

后头的话,沉沉便再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血浸染,隔着一道暗沉的血幕,她看见,那个一直哭个不停、又被吓昏过去的小美人,似乎偏偏在这不凑巧的时候,茫然地半撑起身,环顾四周。

被魏弃抱在怀里的男孩兴高采烈地指着小美人,不知说了什么,小美人纳头便跪,磕个不停。

发生了什么?

可笑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沉沉回过神来,不由地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偏偏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几乎贴近在她耳边传来——她被扔的位置实在太巧,靠在殿门边,想不听都难。而这道脚步声,明显又比之前那个沉稳得当不少,仿佛天生受过训练,该迈左脚的时候,绝不动一下右脚,踩着鼓点似的节奏,不急不缓。

那是唯有自幼受过训练,又将这礼仪分毫不差铭记心中,并以此规训自身、时刻不敢懈怠之人,方能有的从容。

而后。

那脚步,便忽然在她身边停住了。

久久地停住,不曾迈步。

这一刻,说不清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