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口气,估计刚入宫便被“吓傻了”的,还不止她一个。
而这也意味着。
说话的宫女,曾接手过如她们这般的“上供美人”,也不止这一趟。
心念电转。
沉沉一咬牙,忽把临别前、解十一娘亲手给她戴上的一只玉镯子褪了下来。借着长袖遮掩,飞快塞进了那宫女手里。
“咦?”
许是镯子够有分量,肉眼望去,成色亦好得出挑。
这位身材同样丰盈、面若桃花的胖宫女,收了东西,脸上神色顿时和缓不少。
“敢问……这位姐姐,”沉沉见状,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承明殿。”
承明殿——!
沉沉注意到,有好几个离得近的姑娘都悄然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脸上犹疑、好奇、冷漠神色兼有之。
可,于她而言,这会儿听到“承明殿”三个字,心中却唯有震惊:敢情魏弃还真的……百忙之中抽空,要把这入宫的“美人”一一览遍?
她怎么记得从前入宫的秀女,大多都是往后宫里一塞,有的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的?
算盘又不知不觉落了空,饶是一贯温吞如她,脸上神色亦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的胖宫女看了,却只以为她是被吓得脸色苍白。
心下虽不屑,可到底收了人的东西、拿人手软。
是以,人矜持地略微高扬了下巴,终是“大发慈悲”,给这没见识的团子脸解释起来:“承明殿里头,住的是当今陛下。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咱们这位陛下……”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从不会怜香惜玉,管你是什么身娇体软的美人,只要不合他心意,都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此话一出,站在沉沉前头、又有几个姑娘忍不住抽泣起来。
胖宫女却一副见怪不怪表情,冷嗤一声,继续侧头望向“团子脸”——这便是她在心底给沉沉起的外号了,低声道:“想活命,就放机灵点。”
“倘若陛下今日兴致好,说不定,你们这里能活下三之一,回头送进东宫,太子殿下倒是个心慈的,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一群女子。若是不走运、恰好碰上陛下……”
“春杏!”
话音未落。
沉沉心下一头雾水,还在想怎么见了“陛下”,回头就被送给“殿下”。却见队列最前、那满脸沟壑的老嬷嬷忽的扭过头来,冲此一声低喝。
方才还越说越起劲的胖宫女,顿时便消了声息。
再之后,无论沉沉怎么悄悄拽她的袖口暗示,总归是缄口不言,只顾低头走路了——拿人手短归拿人手短,想来,她还不至于为一只镯子送了自己的命。
无法,沉沉只好就这样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满心的惴惴,跟在队伍最末,埋头踏进了从前曾远远看过,却从未踏入过的“天子寝宫”。
耳边的声音或远或近,却都不入心。
她不敢抬头,让站就站,让跪就跪,全程只低着脑袋,兀自盯住脚底的青砖出神。
只是,看得久了,又忍不住腹诽:这天子住的地方,怎么破烂成这样?还不如朝华宫呢。
朝华宫虽旧,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人用心照顾着,从前是魏弃,后来是她,再后来,她照顾不动了,还有梨云……和杏雨。
绝不会像眼前这般,留着满地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地方甚至陷下半块青砖,看着依稀有些年头,竟也无人修补。
难道做皇帝还得做到这般勤俭持家不成?
她脑子里一会儿一个想法,不觉神游天外——直到一道突兀的叱喝声,如炸雷般,忽的在殿中响起。
“以吾之身,敬告天地,独夫之心,必受天戮!”
话落,一股腥气扑鼻而来。紧随而至的,便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辽西四十年安稳,如今尽毁尔手!”
“吾虽女子,亦知气节,绝不愿委身于你这等卑鄙小人!”
“刚愎自用,残暴不仁……暴君当道。”
“大魏将亡——大魏将亡!!”
甚至于,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又有此起彼伏的“声讨”在耳边响起。
这些女子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自绝于此,下手极快、亦极狠,殿中很快只剩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与濒死前痛苦的呻/吟。
沉沉后知后觉地环顾四下,入目所见,唯有七八个——方才还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前,如今已横躺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的纤细身影。
还“剩下”的人,眨眼间,除了她,便只有宋姑娘,和那个从进来开始就不停在哭的小美人了。
“昏君!”
宋姑娘两股战战,握刀的手亦在发抖,显然是吓得狠了。
可她仍是学着那些身死的“前辈”,将刀刃对准了自己,一旁哭得抽噎的小美人见状,也颤颤巍巍从腰间掏出那把匕首。
到此时,沉沉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方才不让她们把匕首带下马车,是因为绝逃不过搜身。可如今,十一个人,十一个带着利器的,却都把刀带进了这里。
好似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会出现这样惨烈的局面一般。
“别!”
沉沉脸色大变,撑着酸软的双腿扑将上前,一把抱住了小美人的腰,吃力地伸出手去、拼命够她那只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