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惊变 “我的妻儿,若有毫发之伤,我必……

沉珠 林格啾 4357 字 7个月前

报应。

谁的报应?!

“你放肆!”

魏峥拍案而起:“逆子,你真当自己反了天去不成!”

“不,陛下,我不过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对这一点,我毫无怀疑。”魏弃温声道。

他此时此刻的神态,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缓了。

魏峥看在眼中,竟有些莫名的无言以对。

重重拍在御案上的右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意。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而这倒给了魏弃机会,平静地,把要说的话说了下去:“若我孤身一人,或许早已如您所说反了天去,不受掌控。但如今,我心中已有挂牵,无法独善其身,自然,也就注定受制于人。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无论婚事也好,抑或您想让我为您除去的朝中爪牙也罢,我都一一遵从,绝无二话。”

“我早已不将您当做我的‘父亲’,却依然可以做您的‘臣子’,只希望您,将我物尽其用,从而,能善待我的妻子。”

“我何时亏待过她?!”

魏峥冷声道:“她在朝华宫中有吃有穿,衣食无忧,纵然……那一日,陶朔亦对她礼遇有加。”

“的确如此,”魏弃笑了,“所以如今,您与我还能平静地站在这里,而非刀戈相向,骨肉相残。”

魏峥一怔。

他忽的想起,自己已很久没见过魏弃脸上,出现“笑”这个神色。

带着真心实意的笑而非讥讽冷漠的笑,于他而言,竟是恍若隔世。

大多数时候,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儿子总是沉默的,平静的,顺从——却并不温和的模样。他的眼神永远不会直视向他,他的唇角永远低敛,漠然地抿成一条线。

以至于,他与丽姬分明有六七分相似,可逐渐地,竟已让人找不出丁点昔日故人的影子。

他成了一个令人陌生、好奇,又不得不打从心里惧怕和提防的少年。

可这一笑。

依稀间,魏峥又从那眉眼间找出了几分令人无比怀念的温度。

顾离。

顾离……

他心口灼烫起来,手指不由地收紧,喉口发涩,嘴上却仍是低声斥责着:“你可知光是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便足够朕将你——还有你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妻子’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您不会的。”魏弃说。

“……”

“您不舍得丢弃一把,仍能为你所用的刀,”少年声若敲冰戛玉,清透悦耳,“而我的妻子,便是当世唯一,能制住我的‘刀鞘’。一把没有刀鞘的刀,注定会失控而大开杀戒,这个赌注,于您而言,是得不偿失。”

“陛下,你并非这般意气用事之人。我赌,您是知道我的底线的……唯一的,不能越过的底线。所以,您不会那样做。”

他的话并不重,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吞。

可不知为何,魏峥看着眼前不闪不避望向自己,眸色沉静的少年,心中却忽的泛起几丝寒意。

他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而我今日来,亦只是因为听说……嗯,一段空口无凭的传言罢了。”

魏弃的脸上笑容未褪:“几个月前,七哥府上有几名侍妾先后有孕,陛下对此颇为关心,派出太医为其日夜诊脉,重药保胎,可那些稀世珍贵的草药到最后,似乎毫无作用,连一个孩子也未曾保下。至于那几名侍妾,事后亦都暴毙而亡,死相可怖。”

“荒唐,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陛下说是无稽之谈,便是无稽之谈吧,我亦只是在查案间隙偶然听闻此事,对此颇为好奇罢了。”

魏弃说:“这‘无稽之谈’,倒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事关母妃,事隔经年,我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昔日,我尚是稚子,不能了然个中阴险恶毒之处,如今,我亦将为人父,却不能不为我的妻儿苦心筹谋。”

妻儿?

魏峥的眉头一抽,脸上表情立刻变得古怪。

“为了让我的妻儿没有后顾之忧。”

魏弃却仍旧目视前方,语气平和地说着:“因此,我不得不向陛下事先言明。旁人的孩子,死一个或十个,与我而言,无关痛痒。”

——“但我的妻儿,若有毫发之伤,皆时,我必将以死相陪,血、洗,上京。”

他把“血洗”两个字,说得无比轻柔。

魏峥起初怀疑自己错听,脸色一瞬疑惑。

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面皮却顿时不受控制地抖簌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他走到魏弃跟前,高扬起右手——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

魏弃脸上几乎瞬间浮现出清晰的红印。

然而,这少年竟不怒反笑,微笑着,他低头凝视着自己满面怒容的父亲。

直至这时,不可一世的帝王方才惊觉:自己的儿子,已然不知何时高过自己一头。

他尚在不断地成长之中,而自己,已然佝偻了脊背,走向迟暮之年。

以至于,身为九五之尊,他竟不得不仰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了。

“陛下不是一直苦于朝堂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将之拔除斩灭么?那么不妨借我之手,一把火烧个干净。”

魏弃说:“到那时,我会亲手拔去头顶金针,化身恶鬼,噬尽这大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凡你所想,尽将毁于我手。只要我还能再次睁开双目,便要——无止境地屠戮下去。”

何等的狂妄与不可一世。

可,偏偏这话从他之口说出,竟让人不得不发自心底地胆寒。

魏峥只觉自己的右手被震得发痛,竟似彻底麻痹了一般,甚至难以举起。

他怔怔站在原地,脸上神情瞬息万变。

而魏弃低头睨视他片刻,最后,竟再次展颜一笑。

笑罢,带着脸颊上骇人的五指印记,少年转身离去。

“魏弃!”

“……阿毗!”

骤然回神的天子却出声叫住他。

“你是大魏的皇子,你不该……”

“你应当知道何谓大局,怎可这般肆意妄为!”

“你的命是朕给的,你竟悖劣至此,枉为人子!”

……

他一声接一声地痛骂着。

魏弃留给他的,却始终只有一个不回头的背影,连脚步,也未有丝毫的迟疑。

终于。

“……告诉我!”

精疲力竭,头晕目眩之下,魏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呵斥道。

“为什么……那一日,平西王府中,你不杀了他们?”

若说从前,他或许还能相信,魏弃是因顾念大局而留下了那对父女的性命。

那么如今的他,已然对此毫无信任可言。

魏弃,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考虑所谓“大局”的人。

他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果然,唯独这一问,令那少年微一迟疑,顿住脚步。

“……哈。”

可最后,亦只不过换来一声短促而冷淡的笑声罢了。

他重新迈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