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英恪 无神的双眼倏然定住,定在那字上……

沉珠 林格啾 5042 字 7个月前

沉沉心火难消,见状,却还是皱着眉头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药汤,随即把药碗推回他面前。

“我都喝了,证明药没问题。”

她说:“这下放心了吧,王子?”

前头的话都说的大魏官话,唯独最后一声“王子”,她的突厥语说得有模有样。

阿史那金听得一愣。

回过神来,却冷哼一声,立马当着她的面把那药一饮而尽。

可惜,到底也就“英勇”了那么一瞬。

娇气如他,立刻又被那药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捂着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面如土色地吐了一小半回碗里。沉沉看到,气得在心里连骂了三大句“草包草包草包”——

但,无论如何,药还是要喝的。

翌日一早,趁着狱卒来送饭送药,沉沉把鞋垫里藏的最后一小块、原本要用来换件干净囚服的碎银子也拿出去,换来了小小一纸包、狱卒原本买给他家大儿子吃的饴糖。

阿史那金喝完药、又要吐,她当机立断掰开他的嘴,丢了颗糖进去。

“你、你喂我吃什么?”他吓得险些跳起来。

沉沉面无表情,说:“毒药。”

阿史那金闻言,不疑有他,立刻就要把嘴里那“药丸”吐出来。

舌尖一卷,一尝,却脸色微变,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沉沉看在眼里,懒洋洋问他:“第一次吃这种‘毒药’吧?我从小吃到大。”

阿史那金没说话。

瞥了她一眼,又捂着腮帮子、默默别过头去。

地牢暗无天日,沉沉和阿史那金关在一处,每日除了吃饭喝药,便是睡觉。

眼看着那些意图入城而被捕的“犯人”,都先先后后被领走或放走,她这间牢房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问过狱卒也没有回音,她难免有些焦急起来,开始用在墙壁上画“正”字的法子,记下自己在狱中呆了多少天。

墙角划满第三个“正”的那一日,狱卒不知何故,没有来送饭。

沉沉饿着肚子、缩在角落发呆。

阿史那金则窝在破破烂烂的稻草铺上,跟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两个人起初都没说话。

直到她肚子里“咕咕”作响的声音实在大得有些突兀、让人无法忽视。

沉沉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捂着肚子、掩饰似的开口:“你爹还不来领你走么?”她说,“你们的那些……‘援军’,他们会不会来赎你走?知道你被关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打定风城了?”

阿史那金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

末了,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却忍不住小声咕哝道:“英恪那无耻小人,说不定根本都没告诉父汗我被俘的事。”

“……英恪?”沉沉一脸疑惑,“谁?”

她在商队呆了两个月,可没见过有人敢忤逆阿史那金的。

难道这个英恪比他的“官”还大?

“我父汗手底下、一只养不熟的狗罢了,”阿史那金一脸鄙夷,“我们所有兄弟里,最恶毒的人就是他。”

一时说是狗,一时又说是兄弟。

这到底是在骂“英恪”,还是把他自己一家子人都骂进去了?沉沉一脸无语。

正要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一番。

“魏女,”阿史那金眼神直勾勾盯着她,却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沉沉一愣。

心说干嘛突然问这个,前几天累死累活伺候你这金贵少爷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过一声谢谢。

你问我名字能有好事?

思及此,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告诉你。”

“你!”

阿史那金的脸顿时通红,手指着她、“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步,忽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沉沉离过道近,第一个反应过来,顿时扭过头、脑袋都快要伸出栅栏去,不住张望自己的饭。

可看了半天,都没看到眼熟的狱卒身影,只依稀见一道高挑纤瘦的影子缓步而来。

旁边还围了几个高矮不一的人在说话。

一时问:“尹先生,樊将军的伤情可好?为何连着几日都未见将军出现……咱们定风城,会不会守不住?”

一时又问:“先生此番来,可是要用那突厥的九王子劝退敌军?”

几个人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却都未得回应。

反倒很快被领头那人挥退,心不甘情不愿地远远站定等候。

于是,过道之中,终只剩那一人走近。

光影明灭,沉沉揉揉眼睛,看清他身上、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一袭红衣。一怔过后,视线渐渐往上。

认出来人是谁的瞬间,却顿时难掩惊喜之色,猛地站起身来——

可她还没开口说话。

原本躺在稻草铺上要死不活的阿史那金,这时却忽然坐直了身。

少年目眦欲裂,瞪向那道突兀出现的瘦高身影,厉声道:“英恪!!”

“你这无耻鼠辈,出卖我!!竟然还敢来见我!”

阿史那金怒不可遏,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起身,几乎飞扑到栅栏前,探手就要去揪那人的前襟,口中嚷着:“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迟早会让父汗杀了你!”

男人却毫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温声道:“王子,你总是这么不长记性。”

他虽被人叫了一路的“先生”,瞧着年纪却并不大,至多不过弱冠年纪,姿容甚雅。

单看五官,确难与魏弃之流比肩,可胜在姿态风流,颇有些让人过目难忘的“狐狸”相。

眼角那颗朱红泪痣,与潋滟红衣相得益彰,加之声音慵懒——左看右看,都不像什么端方人物,老实说,更像是某处勾栏瓦肆的常客。

阿史那金看着他这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姿态便来气。

想起那日商队惨遭截杀的场景,又想起这厮在城楼观战、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更是怒火滔天,只恨不能手刃此人解恨。

“英恪!”他咬牙切齿,“是你说要里应外合,也是你答应父汗、让我做先锋……结果呢?!你竟敢出卖我,害得我身边亲卫全都死光,让我被那些魏人关在这里受苦……你拿什么和我父汗交代!”

“你分明就是奸细!枉费我父汗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

英恪对他的声讨不置可否,却依旧笑道:“我只是用了一个损失更小、更稳妥的法子。”

“你还狡辩!”阿史那金啐道,“你的所谓稳妥,就是让我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罪么!”

英恪闻言,顿时笑出声来。

他本就生得一副狐狸相,不说话时,还有几分文人墨客笔下的雅士之姿;一笑起来,却立刻叫人意识到他那姿态背后,玲珑促狭、口蜜腹剑的“本相”。

阿史那金两眼喷火,双手掐上他喉咙,正欲用力。

“我所做之事。”

英恪却忽的慢悠悠道:“无论大小,都曾事先与大汗商议。包括临时变卦,让王子委屈在此‘修整’数日。想来王子从小养尊处优,有机会历练一番,未尝不是好事。”

“至于为何要改变原定计划,”英恪说,“则是因为,王子明知计划有泄露的风险,却还迟迟不愿下手,留了几个不必要的隐患。与其冒险,我与大汗都认为,务必求稳为上。仅此而已。至于死的那几个亲卫,我已派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回草原。如今,我更顺利以谋士身份,混入魏军之中。主帅昨夜被我遣人刺伤,至今昏迷不醒,雾狼军得我号令,清早围城。很快,我便会去信前线,以解“围城之困”为由,将那位大魏的九皇子骗回定风城。”

“你……”

“他乃魏军命脉所在,围杀此人,魏军定然军心大溃,余下那些虾兵蟹将,自便不足为惧。”

英恪笑得一派温和,轻声道:“届时,北疆阔土,皆在我手,与这样的收获相比,王子,你吃的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史那金身为突厥王子,任性归任性,终究知道轻重,一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原本紧攥着他衣领的双手,也不觉渐渐松开。

英恪这才退开半步,又从上到下,平静地打量了眼前脏兮兮的少年片刻。

“王子的确受苦了,”他话里若有所指,又笑道,“胖了。”

阿史那金:“……”

在这里没得挑食,不吃就要被打,能不胖吗?

他一口银牙快要咬碎,只沉声问:“还要关我多久?”

“哪日生擒魏九,自然恭迎王子‘出关’,”英恪说,“只是,如今我还是他们的尹先生,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做的。只能请王子再纡尊降贵,在这多待几日了。”

“我父汗……”

“大汗一切都好,今日我来,也是因大汗不放心,命我前来关心探看一番。”

英恪道:“我自会回禀大汗,王子一切皆好,看着生龙活虎。”

阿史那金:“……”

等他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厮痛揍一顿!

少年愤愤不平地拖着伤腿坐回稻草铺上。

而英恪好整以暇地轻抚去衣襟上沾到的灰痕,思忖片刻,亦从容走向那群原地等待的下属,用早已想好的托词敷衍道:“看来行刺之事与那九王子无关,区区一个莽夫——”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