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所求 “代我护一人,前往江都城。”……

沉珠 林格啾 3528 字 7个月前

离了辽西,赵莽就如折了翼的鹰隼。

他一人再强,无辽西赵家军护佑在旁,敌得过无孔不入的刺杀么?

“杀灭这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徒,也算为小姐报了血仇。而大魏失了平西王,国运必将行衰,”顾叔说,“到那时,便是大公子你‘反击’的机会——十一年了!大公子在宫中忍辱偷生,小人亦无一刻不在为您筹谋,良将,谋士,兵马,粮草,只要您一句话——”

他抬起头来,眼中似燃着熊熊烈火。

那把火,从十五年前顾家满门被灭,火映半边天的那一日,烧到了今天。

曾经,他以为害死丽姬的是深宫,是美人如云、争风吃醋,最后演变成互相算计和争斗。

但后来,他渐渐明白了,害死丽姬的,不是那些可怜的女人,而是高高在上看着一切发生、却熟视无睹的帝王,是明知丽姬受苦却避世不出的将军,是这个乱世,是他们无穷无尽的。

丽姬死了。

昔日巧笑嫣然的顾家大小姐,因满门被抄,沦落贱籍,做了春风阁的丽姬,后来,变成男人们之间争抢的玩物,最后,死在凄冷的深宫里。他坐拥金山银山,也再换不回她了。

所以,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让她的儿子踩着自己的肩膀——甚至尸体,站到河山之峰,世人之顶去。

唯有如此,她的儿子才能活。

唯有如此,顾家的一百七十口人,他们的血脉,便还在这世上延续着。

“顾叔。”

魏弃闻言,垂眸看了他许久。

那目光沉静之外,竟有几丝不易察觉——连他自己也未发觉的悲悯。

末了,说出口的,却终究只有低声一问:“你以为,我还有几天可活?”

顾华章一怔:“大公子……”

“病是真的,疯也是真的,从头到尾,那都不是什么忍辱偷生的虚词,”魏弃说,“我今日来,也非是要来谈什么复仇大计——赵莽此人,我虽恨他,却无意杀他。”

“大公子!这又是为何!”

顾叔满脸痛心:“难道你忘了老奴信中所说……若非他赵莽恩将仇报,二十年前,我顾家不会因包庇他而满门获罪!后来小姐忍辱入宫……他竟也不管不顾!”

“此等无情无义不忠不贞之徒,有何颜面做他大魏人人称颂的平西王?不杀他,如何告慰小姐在天之灵?!”

“他与魏峥已然离心,此番回京,将死之期不远。”

魏弃淡淡道:“你要杀他,不必血刃,何必多此一举?”

“……至于魏峥。”

他那位,曾高高将他捧起,又毫不留情将他们母子舍下、踩入泥里的“父亲”。

魏弃闭目,沉吟良久。

恨意,杀意。

和母亲临死前噙着泪眼的那句,“不要为我报仇”,一切的一切,最后,都轻飘地落在昨夜。

他想起自己醒来时,看见魏峥那双熬得通红的眼。

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阿毗,你的愿望,朕答应你。

你要出宫去、最后看一眼你母亲的故所……朕也答应你。

人生在世,白驹过隙,昔日豪情满怀的青年帝王鬓边,如今已生华发。

“他不是个好丈夫,不算个好父亲,”魏弃说,“但,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若非他励精图治十余年,上京绝无今日繁华盛景。三岁那年,我曾随他一同出巡,那时,战乱未息,百废待兴,上京子民,有瓦遮头已属不易,但今日所见,农不易亩,市不回肆,百姓安居乐业——我自问,这一切,如今的我做不到。”

既做不到,像魏峥那样勤勉治国,爱民如子。

更做不到像魏峥那样,爱那冰冷的皇座远胜一切。

“倘若我是个正常人,”魏弃说,“还有哪怕十年可活,也许我会应你所说,图谋取而代之,放任一试。但我知道,顾叔,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杀人,于他这般的“怪人”而言,也许是这世上最简单之事。

可是,杀一人,乱世生,朝堂倾轧,各方争权。

他大仇得报,却不日将身死,死后,天下无主,必然大乱——兴亡之间,百姓何辜?

顾华章自然知晓他话中深意。

却更多是忧心他的身体,当下默然不言,低头忍泪。

许久,方才颤声说:“奴才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为公子寻治病良方。请公子……千万保重。一切还可从长计议。”

——可哪里还有来日方长?

魏弃知道他心中复仇之念根深蒂固,绝非自己一言两语可以劝解,也没再多言。

他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那日陆德生以金针为他调和气血,也不过机缘巧合下为他续了口气。

阎伦留下那本古籍,已然写明了失败者的下场,他就算熬过这一次发病,待到下月此时,仍然难逃一死。到那时,就不是几根金针、一夜药浴可以抑制得住的了。

不过,也好。

魏弃忽的话音一转,道:“我今日来,是为另一件事。顾叔,依你之见,三日之内,可能凑齐一队顶尖镖师、代我护一人,前往江都城?”

“江、江都城?”顾叔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无名小城,却还是凭借着昔日走南闯北的记忆、在脑海中搜寻片刻,末了,沉声道,“此地虽远,但奴才有一至交,乃上京东风镖局之首,此人能力超群,且与奴才情谊深厚,若是奴才所求,他定会办到,绝无纰漏。”

“好,”魏弃说,“那便即刻去办。若成事,遣人送信于我。我另有安排。”

魏弃从未对他有过所求,如今却破例开了金口,顾华章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只是,点头过后,见魏弃再无他话,却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今日这番大费周章前来,只为此事?”

“嗯。”

“奴、奴才斗胆问,”顾叔小声道,“公子要护送之人,难道是外头那位……”

他不知怎么称呼谢沉沉。

从一开始打过照面,便觉此女与自家公子关系不一般,可横看竖看,那小姑娘除衣着华贵、样貌尚算清秀外,实在也瞧不出有任何……过人之处。

——等等。

公子身边跟着的、还被公子格外留心的女子……

他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宫中耳目传来那匪夷所思的消息,又见魏弃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想来要护送之人,正是此女。

顾华章纵横商场多年,一贯巧舌如簧。

此刻,嘴上竟也不由打了结巴:“难道这、这便是,少夫人?”

可不对啊。

少年夫妻,正是情浓时,大公子又怎会舍得送少夫人去那山高路远的江都城?

情急则乱,顾华章思忖片刻,忽地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方才老奴观少夫人身材清瘦,唯有小腹微隆……难道,少夫人已有孕在身?!”

魏弃正饮茶,闻言,一口茶呛在嗓子眼,憋得脸通红,才勉强没有惊天动地地咳出声来。

竟猜对了!

顾叔见状,却只以为他两颊红透是初通人事、心中羞涩,立刻又惊又喜,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来。

“如此奴才便明了!”顾叔道,“大公子是怕宫中人阴险狡诈,害了尚在腹中的小少爷、小小姐,所以托奴才请人将少夫人接去江都城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