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绕指柔 “那再说几句肺腑之言听听。”……

沉珠 林格啾 4024 字 8个月前

沉沉愕然地瞪大了眼。

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当真么?”

可又怕自己雀跃过头惹怒了眼前这尊杀神,想了想,为求保险,还是立刻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殿下如今身受重伤,奴婢岂可弃殿下而去?奴婢良心不安!”

魏弃盯着她,沉默不语。

没一会儿,心虚如她,果然又小声补充道:“或者,要不、要不先写好了,等殿下伤好了,奴婢再……”

魏弃说:“可。”

这一个字轻飘飘落地。

她又惊又喜,抬起头来,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冲他稍一福身,不多时,便当真找了笔墨砚台同信纸来。

虽说一纸放妾书,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离宫,毕竟谢家犯事是不争事实,她是谢府女眷,岂能例外。

可有了放妾书,至少意味着她的身份不再与朝华宫、与魏弃死死绑在一起。

她能离开的机会又多了几成。

沉沉心想:难道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魏弃从她手中接过纸笔,将信纸铺平,下笔几乎毫不犹豫,写得极快。

几乎只一眨眼功夫,字列了三排,他先落款、又教她署名,一封“放妾书”便写完。

沉沉见自己的名字写得狗爬一般歪歪斜斜,愈发衬得旁边那行字清隽秀挺,莫名觉得羞赧,心说早知有今日,当初陪着阿兄读书时,便不该整天只想着摸鱼爬树,也该好好练练字才对。

可惜,为时已晚。

待墨迹干透,魏弃将那薄薄信纸折了两折,递到她手中。

“过几日,把这……信,”他罕见的犹豫了下,话音微顿,道,“拿去息凤宫,交给皇后手底下那位兰芝姑姑。你见过她。”

沉沉却着实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魏弃竟如此看重,甚至不惜惊动皇后。

怔愣间,又莫名回想起自己与他这一路的“孽缘”种种,隐约中,竟有种说不清楚的淡淡惆怅缠绕心间。

但……终究,还是要想办法走的。沉沉想。

她不能一辈子呆在朝华宫里,阿娘还在家乡等着她。

她也早受够了这宫里的冷清、狡诈、算计。只要有离开的机会,哪怕一丝,她都不能放弃。

于是,那股莫名的愁惘之情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待殿下伤好些吧,”回过神来,只挤出如旧讨好的笑脸,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魏弃脸色,低声道,“待殿下养好伤了,奴婢再去送,这事儿……不急。”

可别显得太急惹恼了他!

魏弃闻言,不置可否。

顿了顿,却忽的冲她伸出手,说了句:“过来。”

少年披散一头墨色的发,面若金纸,唇色苍白。

往昔皮肤上那一层玉色莹润的辉光似也黯淡,却丝毫不折损他那几乎难辨雌雄、秾艳入骨的美。

沉沉头脑很冷静,思想——很龌/龊。

于是,最终还是可耻地屈服,坐在了他身边。

魏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问题亦无外乎是她早就想好了回答的那些,魏弃概都静静听着。

唯有在她提到救自己的人、还有太医院那位陆医士时,他不自觉绕着她发梢把玩的手指忽的一停。

沉沉头皮被扯痛,当即“嘶”的一声,低下头来。

魏弃一怔。

看她一副痛得快要飙泪的表情,他眼底竟渐渐漫上些许茫然。

这就算痛了?

沉沉还在捂着头发龇牙咧嘴,手里却忽被塞了什么东西。

她一看,竟是魏弃把自己的头发塞到她手里,缎子似的触感,轻挠着掌心。

魏弃说:“拽。”

沉沉欲哭无泪,不敢动手。

心想殿下啊殿下,你眼下又在发什么疯?

见她犹犹豫豫,魏弃却反而不高兴了,声音低了几度,问:“你不拽?”

沉沉只得小心翼翼拉了一下,没敢太用力。

魏弃道:“敷衍。”

可他似乎又没那么不高兴了。

垂下眼帘,重新把玩起她那几根可怜的头发,魏弃甚至连表情也专注得很。

仿佛这堪比三岁小儿的幼稚行为,在他眼里,是件什么颇值得投入的大事。

——不、不会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吧?

沉沉只觉自己仿佛不是头发、而是脑袋搁在他手里,吓得大气不敢出。

寒冰床传来的阵阵凉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魏弃的手指又是一顿。

他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忽问她:“为什么要呆在这?”

语气虽冷,但好不容易,终于回到她准备好的问题上了!

沉沉眼神一亮,提前打好的腹稿又一次发挥作用,忙道:“因为陆医士说,殿下身上一直烧得厉害,需要退热,奴婢想着,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但你可以呆在朝华宫。”

魏弃的眼神掠过地上那几层厚实的棉被,淡淡道:“你本来不必守着我。”

话是这么说啦。

沉沉挠挠下巴,心想,可万一你醒了,发现自己受伤时是怎么样,醒来时还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么冷的地方,连一个为你醒来而开心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很可怜么?

魏弃瞥了她一眼,问:“你可怜我?”

沉沉立刻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字,慌乱摆手道:“没有,没有,怎么能说是可怜?奴、奴婢怎么敢可怜殿下?”

心里想想就算了,还真说出来呀!

她解释道:“奴婢、奴婢的意思是,不是可怜……是……”她灵机一动,“是因为看护殿下是奴婢分内事!奴婢既然、既然眼见得殿下受苦,岂能让殿下独自一人在此?”

魏弃说:“就这样?”

沉沉一脸茫然。

那、那不然还要怎样?

魏弃见状,又不说话了。

细长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转了几圈,拧住,又旋开,乐此不疲。

沉沉心说完蛋了,殿下这一回发完病,受了伤,感觉不止伤了身子,连脑袋也伤得不轻。

从前她自诩已经很了解他,如今却实在拿捏不住他那阴晴不定的心思——难道真烧坏脑子了?

要不,改日再请陆医士来把个脉?

她还在心中掂量此法是否可行,魏弃玩够了头发,却又冷不丁开口道:“让我想想……”

“嗯?”想什么?

魏弃道:“是这么说的么?‘奴婢不愿让旁人看殿下的笑话,所以跳了下去。情急之下,没有考虑自己的生死,没有考虑这一跳的后果。但无论如何,如今殿下平安无事,奴婢便不悔。’”

沉沉:“……?”

魏弃的声音平静无波,念起这些,倒不像情话,反而似诗文戏曲,被文人书生背得滚瓜烂熟。总而言之,充斥着诡异的违和感。

他说:“‘殿下今日弃我也好,杀我也罢,奴婢只知自己对殿下之心始终如此。奴婢深慕殿下,死亦不悔’……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