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搞这套,是有多把自个儿当回事!
然后就见小表弟眼睛都没睁,靠在车厢上,光顺着缝隙打在他淡漠的脸上,无端品出一丝冷酷,不耐开口道:
“我和他之间无话可说,让他消停待着,别搞七搞八,否则……”
后面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可谁都听出来了,他拒绝亲爹拒绝的很彻底,丁点儿情面都不留的那种。
另外三人万没想到他和乌植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之前听封余闲信中说的时候感受还不慎明显,如今亲眼所见,简直叫人心凉。
传话的小厮怂肩塌背,深觉自个儿倒霉,摊上如此差事,这话若如实传回去,老爷还不得把所有气都撒在他身上?
蓝固业且顾不得小厮的心情呢,他比小动物还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别看秋东面无异色,他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靠过去,低声解释:
“肯定是小姨夫瞒着小姨私自行动呢,咱们之前定下的约定一直算数,路上无事绝对不打搅你,小表弟你别生气了!”
封大郎握拳:“就是就是,小姑知道的话不会让他乱来的。”
封三郎强掩下背后说长辈是非的尴尬,干咳一声:
“相信小姑父只是太高兴了,还没缓过神来。”
简言之就是兴奋过度,精神不正常了。
秋东低低嗯了一声,把“不想提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刻在脑门儿上。
三人一瞧心就更凉了,恨小姑父不争气,只会捣乱的同时,也想不通小表弟究竟在乌家发生了甚么,一副和乌家夫妻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着实难以理解。
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引起队伍骚乱。
不一会儿,马车外有人道:
“大公子,卑职奉夫人之命前来寻您,可否方便出来一见?”
蓝固业一听这人的声音就知是谁,长长的叹口气,整个人立马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随性样儿,瞬间成了矜持高贵的大公子,端方从容出了马车,低声与对方交谈。
变脸速度之快,除了早已见识过的秋东,封家两位年长的表哥看的目瞪口呆。
秋东撩开车帘打眼一瞧,来人各个身着盔甲,□□高头骏马,最起码有二十人,一瞧就是狠角色。
有这些人加入,接下来行程就更加有保障了。
蓝固业,也不是纯粹没有优点嘛,这不就是了!
不知道他被秋东在心里偷偷表扬了的蓝固业重新进来,一抹脸,唉声叹气,臊眉耷眼,脊背都塌了,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怨气,靠在秋东身上跟天塌下来似的: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把我娘给惹着了,周副将说我娘特别生气,天哪,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封家两位表哥没见过他们大姑生气,可从他们父辈嘴里早早的就知道,他们大姑是个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连大伯二叔都打怵的性子。
双双对蓝固业送上了同情的眼神。
蓝固业生无可恋的捂住眼睛,摊成大字状:
“毁灭吧。”
秋东看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蔫头耷脑,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姨可真是个好人。
想也知道,能在前些年带着一家老小,两地奔波,替丈夫照顾家小,打理家业的女人,就不可能是娇娇软软糯叽叽的女子。
不过瞧蓝固业这毫无芥蒂的亲昵样儿,就知道他平日和蓝夫人那个嫡母相处的十分不错。
是在全家人的爱意包围中长大的幸福孩子该有的模样。
说起那位大姨,秋东忽然想起对方十分不喜乌追,对封氏这个亲妹妹直言不讳,说乌追长了一副乌家人的讨厌样儿,愣是打从乌追出生见过一回后,余下的十五年间,双方只有逢年过节的礼物和信件往来,并未见过面。
秋东摸摸他这张和谁都不像的脸,心说对方要是能平等讨厌每一个姓乌的,于他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见蓝固业跟死鱼一样没了活着的希望,秋东笑的十分和善,友好提议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来飞花令放松放松,顺带复习功课,赢了的人可以向输的那人提一个要求。”
蓝固业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看秋东,不可置信的掏耳朵:
“你管那玩意儿叫放松?哈,我没听错的吧?”
封家两位已经成婚,甚至家里孩子会喊爹的表哥,也带上痛苦面具,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他,眼里满是“难道这就是天才的世界”的疑问。
虽然他们也苦学多年,身上有秀才功名,可从来都没觉得飞花令是种放松。
蓝固业利索翻身躺平:
“还不如睡大觉来的放松呢!”
封家两表哥连连点头,觉得表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秋东:“……”
第一回发现做一个有才华的穷酸书生,是如此和大众格格不入!
秋东看向已经躺平的是蓝固业,语气幽幽:
“你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是个看着聪明的学渣。”
蓝固业被说羞窘,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
“你怎的和我爹一样絮叨,我说以后要做大将军,不想读书,我爹非说多读书没坏处,还想走关系把我送去并州书院。
还是我娘贴心,看出我志不在此,着人请了先生上我家教导才叫我逃过一劫。我是读书不好,可我武力很好,你们一定都打不过我!”
秋东定定瞅他。
蓝固业心塞,想起今早小表弟只用了一只手就把他提起来的事,悻悻闭嘴。
这种被小表弟处处压制的感觉真奇怪,如果他知道有个词叫“别人家孩子”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小表弟。
在蓝固业这儿,秋东是家长口中样样都优秀的“别人家孩子”,而在乌植这儿,秋东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孝子:
“看看旁人家的孩子有多听话,多孝顺,再看看秋东,有他这么对亲老子说话的吗?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他才是我亲老子呢?”
乌植简直一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上次因为秋东的事被二舅子暴打了两顿,这会儿对着大舅哥,语气里的委屈简直再真没有:
“您来评评理,我那话哪一句不是为他考虑?偏他好似我这做亲爹的会害了他一般,处处提防,时时仇恨,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若不是为着他的前程,如此不孝行径传到外头,他还想科举,还想做官?简直是做梦!”
封大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妹夫。
正常父母哪个会对亲儿子生出这般狠毒的心思?一个个恨不能让孩子踩着自个儿的肩膀往上走。
难道就因为那孩子不是他抚养长大的,和他根本没有感情却有怨愤,他才能轻轻松松将毁了孩子前程的话脱口而出?
畜生!畜生啊!
难怪每回二弟见了这位妹夫都忍不住动手,果然,二弟才是家里看人最准的那个。
封氏将将知晓乌植又做了什么幺,厌烦的瞥了一眼,冷淡开口:
“小东是个人,是个有骨气还有脾气,凭借自己努力考中秀才的人,不是你家里那些能由着你捏圆挫扁,扒着你不放,靠你过日子的窝囊废,往后这种话老爷还是少说为妙。
若是叫我晓得老爷在外头做了什么影响小东前程的事情,可别怪我不念情分,一头碰死在乌家大门口,将当年之事一番渲染,说你乌家逼得我们母子没有活路。”
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做法。
很封余柔,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封大舅听的直皱眉。
忽然觉得大外甥秋东的性子,定是随了自家妹子,表面上瞧着和善,内里简直强硬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十分生气道:
“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那是你们良心上有所亏欠的亲儿子,你们如此做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你们折腾来折腾去倒是快活了,谁站在小东的立场上替他想过?
对小东而言,一夕之间失去疼爱他的父母手足,还要管昔日没少刁难他的你们叫爹娘,那是什么心情?
你们给他身为爹娘应有的关怀了吗?就要求他把你们当父母孝敬,做什么美梦呢?把搁在乌追身上的一半儿用心放在小东身上,局面都不至于如此难堪!”
之前是心疼妹妹,封大舅免得不嘀咕几句大外甥不像话,可自打今儿见了那孩子眼底的清冷后,他是真说不出孩子一句不好。
糊涂啊!
大人造的孽要孩子去背。
还有这个妹夫,之前妹妹说她想和离带孩子走,他觉得难度太高不好操作。可若他继续糊涂下去,再难也得操作,不能由着他毁了小东一辈子。
秋东不晓得大舅为了他操碎了心,若是知晓也会很淡定的告诉大舅:
“不必多此一举。”
封氏想和离便和离,完全不需要考虑把他从乌家带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他的身份名帖上至今还是谷秋东,不论在礼法上还是宗族人情上,他都是谷陶的儿子,一个奴仆子。
乌家族谱里没有秋东这么个人的存在,就连每回考试,考卷上祖宗三代的名讳,他都写的是谷家这边。
之前他寂寂无名,或许还担心乌植不经过他同意私下去衙门将他的身份名帖改回乌家。
可显然乌植被“有了出息儿子”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压根儿没想起这一茬,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往后没有秋东的配合,想将秋东记回乌家族谱,且不容易呢。
外人都以为乌植那般大张旗鼓的折腾,肯定是早就手续合法,走过流程,正儿八经的认回儿子。
当然这种事秋东可不会好心去提醒。
在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中,乌植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好似他欠了他几百两,动不动就找茬,脑子有毛病一般。
秋东正好觉得旅程无聊,就拿这人开涮,看对方气得跳脚,还只能自己生闷气的样子,便有种淡淡的被愉悦到了的感觉。
如此,终于在第五日傍晚,一行人到达荣州。:,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