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很直接道:“回家。”
“去常州?”
顾家祖籍在常州,族人也长居那里,每年她都会和大哥去那边祭祖,对那地方她还算喜欢,最主要的是在那里她可以上山上树,下河游泳,也没人约束她,说些有失教养,将来嫁不出去的话。
秋东摇头:“不,不是常州。”
顾长念不解。
同样的话,秋东不想解释第二遍,见大儿子一副“果然如此”又带些受惊的表情,就将问题一股脑儿抛给他:
“给你妹妹说说,爹先睡会儿。”
说罢也不等顾长安反对,闭上眼睛小憩去了。
说实话,这些日子既要不动声色,还得安排一应人依次撤离的后续事宜,好些天没休息好了。
他爹顾铁柱辛辛苦苦建立了魏国在周朝的情报系统,等那玩意儿传到秋东手里时,已经是个庞然大物,偏他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将之继续发扬光大。
如今他这一撤,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
哪些人会随着他的撤离暴露,必须跟着一起撤,哪些还担负着重要使命,得继续潜伏。
路上如何策应,如何联络,撤离一部分人后剩下的人要如何准确传递消息,可能会遇到哪些麻烦,届时该如何应对等等,都得他细细思量,一一安排下去。
秋东是个肉体凡胎,肯定会累。
迷迷糊糊间门,耳边一会儿是闺女“真的吗?不可能吧”的质问,一会儿又是她“好刺激,真厉害”的感叹,一会儿是她“天哪,简直不可思议”的惊讶,一会儿又是她“哈哈哈,咱们要成亡命之徒了”的兴奋。
秋东心说看样子闺女对身份的转变接受的挺好,最起码比儿子当时那要死不活好似天塌下来的样子强了不少。
不过闺女啊,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你可是接受了周朝正统教育十六年的名门淑女,对于即将和周朝兵戎相见表现的这么快乐,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秋东屈起食指,在车窗上有规律的敲了下。
马车外传来老管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听了几十年不可能听错,陌生是这声音里竟然有了意气风发的味道。
“姑娘,瞧瞧,这是主子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
说话间门,车帘从外面掀开,老管家咬着牙将两流星锤塞进马车。
发出哐哐两声闷响,马车很明显向下沉了一瞬。
老管家像是甩脱了什么大麻烦似的,拍拍手,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总之在顾长安兄妹十多年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老管家有如此灵活的身手。他老人家总是弓着背,慢悠悠,多走两步路就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算了,不管了,且顾不上研究老管家的腿脚到底有多灵活呢,顾长念激动的一手抓着一只流星锤,颠了颠,非常满意这种沉甸甸的感觉,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爹,您真好!”
这是顾长念的心里话,此刻她真心实意的感慨了一句:
“回家真好!”
回家竟然能放开手脚玩儿流星锤这种大宝贝,且还是他爹亲自吩咐人给她准备的。以后再也不用干什么都特意提醒自个儿要轻手轻脚。
行走坐卧都不得劲儿,就连多吃两碗饭都得在她爹的院子里偷偷吃,免得被人发现传出不好的名声。
想想以后都不用过那种束着手脚强装淑女的日子,顾长念当场愉快的大笑声。
再笑声。
漆黑的夜色中,原本只有马车与马蹄摩擦路面之声,突然加进来一股奇怪的咯咯咯笑声,莫名多了种诡异,路旁树上栖息的鸟儿被惊的飞走一片。
估摸着只有这群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们能面不改色,全力前进了。
反正顾长安只觉得瘆得慌,他向来天真善良的妹妹突然手举流星锤,羊癫疯发作一般,抽搐着,癫狂的,大声发笑。
给谁看了都心里瘆得慌。
于是他试探性的伸手,想将妹妹手里的流星锤接过来放下。
结果顾长念以为他想玩儿,很大方的给了兄长一只。
毫无心理准备的顾长安瞬间门被沉甸甸的手感惊呆,手中哪里是一只流星锤,简直是个两百斤的大汉!
流星锤脱手而出,眼看就要砸在他腿上。
顾长念眼疾手快,在砸落的前一刻,将之抄起,还给了兄长一个“你比我想的还要弱”的眼神。
很认真的跟他保证:
“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顾长安觉得他观可能再一次受到了冲击,以前只知道妹妹天生神力,但也没想过会大到这种程度!
不过,观嘛,冲击着,冲击着,也就习惯了。
所以这次他接受起来就非常快了,转眼就和妹妹研究起这流星锤的具体重量来。
一个说:“一只至少一百斤吧?”
另一个说:“怎么也得有一百二!”
一个说:“一锤下去一个脑袋?”
另一个说:“哥你怎的如此肤浅,用对力了,一锤四个脑袋都是小意思。”
一个说:“你,就只想了这些?”
另一个不解:“还能想什么呀?”
一个就说:“当然是咱们回家后,家人会不会喜欢咱们,咱们能不能适应魏国的环境之类的!”
另一个就满不在乎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这么好,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损失,反正只要有爹爹在,只要和爹爹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一个就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妹妹你说的对。”
在这种情况下,秋东不可能真的睡踏实,耳边的嘀咕声逐渐小了,只剩下马蹄踏在路面上的声音,只听声就能想象到泥土四溅,夜风寒凉,眼神却炙热。
秋东提醒两人:
“歇会儿吧,京城那边最多能瞒两天,等董家人反应过来,事情就该露馅儿了,到时候咱们也就要过真正的逃亡日子了。”
他们前期趁着京中没反应过来,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赶路,等到后期,就得夜间门赶路,白天休息,如此,预计得八日才能到丘城。
而且马车也就这会儿能用,等天一亮,这玩意儿就太显眼,是个明晃晃的箭靶子,得扔了。
所有人驭马而行。
秋东心里叹气,他干的这差事吧,虽然危险,随时有被敌国千刀万剐的可能,但真的只是费脑子,练胆子,却从未在身体上吃过太多苦。
他会驭马,毕竟是君子六艺门门功课都优秀的人才,但也仅限于会驭马,平日闲来无事两好友约着一块儿打打猎,或是打打马球,纯属娱乐,主打一个玩儿的高兴。
可从没尝试过千里大逃亡,还是日夜兼程的驭马千里大逃亡。
就这项保命的技能,这支队伍里他们父子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拖后腿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一切为了活着,为了回家嘛,还是可以尝试克服。单是想想彻夜不停骑马的那个酸爽,秋东就觉得头皮发麻。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马车就好好珍惜吧,秋东惆怅的翻个身,枕着一腔愁绪睡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秋东咬牙硬撑下来,顾长念就跟天生对这些东西适应良好似的,不仅没喊苦喊累,还因为出众的表现,很快和随行的暗卫们熟悉起来。
很明显能感觉到暗卫对她除了一个开始的尊敬外,还多了一份亲切和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们都敬佩强者。
倒是可怜的顾长安,不出老父亲秋东所料,咬牙坚持了两天,第天夜里,下马方便时,走路都是龇牙咧嘴岔着腿的。
跟个猴儿一般。
旁人扭开脸憋笑,顾长念不懂这种痛,还纳闷儿呢:
“哥你以前可没这么娇气啊!”
听的秋东牙疼,偏老管家还上来凑热闹,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油,低声憋笑道:
“伤了大腿内侧倒是能忍一忍,男人嘛,小主子也不是吃不了苦,就怕伤了那个地方,真真是无法忍受之痛,这药油绝对好用,主子,您懂的吧?”
说罢还挤眉弄眼的,生怕秋东不多想。
秋东一把抢过瓶子,没什么威严的瞪了对方一眼。
挤什么挤?难道你主子我已经年老昏聩到听不懂你意有所指的地步了吗?不就是想说我也伤了那种地方,抓紧时间门抹点药吗?
咳,不得不说,这老家伙表情欠揍了些,东西却是十分得用的。
玩笑归玩笑,其实顾长安的伤势挺重,秋东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在场二十八人,一人两个时辰,将你绑在身后共骑一马。”
就连秋东也不例外。
这个决定的好处很快就显现出来,顾长安又不是笨蛋,叫他挨个儿跟这些人亲密接触,他很快就和队伍熟识起来,彼此间门的配合多了几分默契。
不过一日,众人在“交接”顾长安时,已不用勒马停下,而是在马背上将人直接扔过去。
这头扔过去,对面接住,然后捆绑,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中间门马快速奔跑,连个磕巴都不打。
旁人扔的坦然,顾长安被扔的更加坦然,一开始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拖后腿的存在,上比不过六十多岁的老管家,下比不过年方二八的妹妹,要被人绑在身上,还稍微有点羞耻心。
不过这点羞耻心跟自己强撑着骑马,加重那种无法言说的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就挺好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