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仓帝微怔,沧歌盯着半透明的窗纱,夜雾笼罩了整个黄金蛹。她说:“这样的夜晚,师尊一个人站在窗前,应该会很孤独。”
她说孤独。少仓帝想,自己或者确实是太无聊了。
他问:“孤独?你会孤独吗?”
沧歌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这两扇花窗,道:“两千年前,弟子被师尊挑中前往涉川。修炼之时尚不觉得,每天入夜时分,还是会想念爹娘和朋友。”
这么多年,少仓帝从未同她谈心。于是此刻,他便多问了几句:“你还有朋友?”
沧歌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雪族有三个,冰族有两个,雾族也有一个,淮水族还有五个表亲,都是幼时的朋友。”
少仓帝闻听,忽起好奇之心,问:“为何从不见你们往来?”
沧歌认真道:“前几年课业繁忙,实在顾不上。后来,后来就习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少仓帝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沧歌是如何习惯的。两千年来,沧歌与他几乎朝夕相伴,他熟悉她的一切。
他说:“沧歌,你后悔吗?”
“啊?”沧歌莫名其妙。
少仓帝以前从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但是谁让今夜,他也是个无聊的人呢?
他说:“你后悔被为师选中吗?”
沧歌认真道:“当然不啊。”
少仓帝接着问:“你的人生,可有悔事?”
沧歌的目光终于穿透了这层窗纱,看向更遥远的所在。她轻声说:“有。我后悔两千年前,我不在朝夕池。”
少仓帝微怔,沧歌目光渺远,勇猛无畏的帝子,终于也有了她的心事。
她轻声:“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
少仓帝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沧歌并未闪躲,她对少仓帝的碰触已经十分熟悉,也并不反感。
许是夜色让人亲近,沧歌对他也不似往日敬畏。她生了一点兴趣,突然问:“师尊您呢?”
“我?”少仓帝皱眉。
沧歌问:“你有什么后悔之事吗?”
少仓帝居然认真回溯了这一生,随后,他认真道:“那可就太多了。”
沧歌微怔,万想不到,自家师尊这么一个坚如磐石的人,竟然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她问:“师尊也会做错事吗?”
少仓帝失笑:“两万六千九百七十二年前,仓颉古境形成。孤由天地真法蕴养,应运而生。万事生疏,一路摸索前行,岂能不错不悔?”
他素来总是高高在上,从不肯露出柔软处给别人看。如今这话,便已是极限。
沧歌沉默许久,无奈道:“弟子想要安慰师尊,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仓帝对此十分是已经麻木,也不恼怒,道:“那便不说吧。”
沧歌于是真的不再说话。她站在少仓帝身边,只比他矮半个头。少仓帝仍然注视窗外,耳边是熟悉的呼吸。暗沉的夜,因为有人陪伴而略减清寒。
后悔的事。
他难得的复盘自己的一生——当初下令征伐茧人族,不就是一件痛悔之事吗?
恒渊灵尊战死,浮月声名尽毁。朝夕池三日屠海。两千年之后,自己仍在为此事善后。可人的一生,毕竟没有辙迹可循。错,也便只能是错了。
他心绪延伸,突然,身边的沧歌问:“当初师尊与弟子神交,可有悔?”
?少仓帝猛地转头,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他尚未说话,门外人已经道:“师尊!您入睡了吗?”
那声音,骇然正是沧歌!少仓帝再一望身边,原本与他共观窗景的沧歌已经化为无形!
他紧走几步,打开房门,沧歌自外面进来,神情之间颇有歉意。
她说:“方才有平民受到波及,弟子……许是受情丝影响,前往救援。未及向师尊禀报,请师尊降罪。”
少仓帝没有降罪她,反而迅速来到墙边。他伸手捏下一块茧丝,手搓数下。茧丝外表赤红,可他细细一搓,里面就露出了黑色的丝芯。
——罪孽丝!
茧心在此用罪孽丝为他搭制了一座茧房,还用赤色伪装。
少仓帝心中一沉——罪孽丝对他造成影响,虽然意外,但更令他震惊的是,在他心神失守时,陪在他身边的竟然是沧歌。
罪孽丝会无限放大一个人心中的瑕玼,而自己心中,竟还存着那件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