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给他穿好斗篷,问林平:“你老爷昨晚没睡?他喝了多少?”
林平顶着林如海警告的目光,苦哈哈回话:“老爷是没睡,喝了三壶半,都是烧酒。也……那秀娘姑娘是单独睡的,没伺候什么!”
加上这最末一句,老爷当不会怪他了罢!
姜宁稍有诧异,不过大体心情没什么变化,命林平:“你伺候老爷不容易,给你放两天假,好好歇歇罢。五十来岁人了,也该保养身体。”
“是!”林平心里是当真感动。
活了五十三年,上头主子的关怀是真心担忧,还是只按常例说漂亮话,他能分清。
太太未必真拿他当心腹,却盼着他能长命康健。他又不是那等没良心的,怎么不念着太太的好?
“你去罢。”姜宁命,“今日出门的事交给林安。”
“是!”林平行礼告退。
正院门口,只剩下姜宁、林如海和服侍姜宁的人。
太阳升到屋檐了。
姜宁握住林如海发烫的手心,领他向里走:“说好了要去的,我不去,老太太和大哥嫂子都该担心了。我带孩子们去,半日就回来,你别去了,在家好生歇一天吧,明日还有早朝呢。”
“我……”林如海记得昨日说好一起去。
“你什么?”姜宁打断,“林平五十三了,你就年轻?无故喝一夜酒还不睡觉,真当你身子是铁打的?”
……好吧。
她是有点生气。
睡不睡丫头是他的自由,他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不睡丫头就把自己弄成这般憔悴模样来找她——
他对她,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深情吗?
而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顾身体,酗酒熬夜,他是五岁小孩?
——她是也曾酗酒,但每次喝完她醒酒汤可没少吃,也不会喝个烂醉还不睡觉啊!
林如海的酒量不如她。三壶半烧酒下肚,她还能有神智,他应该醉得全身上下都和大脑分家了吧?
姜宁一口气把他领到卧房妆台前,压着他坐下,让他照镜子。
“你看你这样子,能和我去吗?老太太不问?大哥不问?你怎么解释?”
直说他昨夜因为睡不睡御赐丫头痛苦纠结了一晚上,喝了三壶半烧酒?
还是说他因为前大舅哥伤重濒死,一时想起亡故已多年的先妻,夜不能寐,借酒浇愁?
说这些,会被大哥和世愈世凛拎着大棒打出来吧?
别的还有什么借口?
姜宁摸他的额头,对比自己额头的温度。
没发烧。
那就还好。
林如海一字未答,怔怔看着镜中。
镜子里是个已经蓄了须的中年男子。
他或许曾因容貌出众名满京华,被上皇钦点探花,或许因保养得宜,看上去还似三十许人,未见色衰,但他的确,已经人到中年,再过数年,便是年将半百的将老之人了。
他神情颓唐。
姜妹妹……容光满面。
四年前,姜妹妹独自醉酒。昨夜,姜妹妹身旁有多人环绕,一起尽兴。
她还与平昌侯同榻而眠。
她们枕边私语,都说了什么?抵足并肩,又做了什么?
他当然有怀疑。
但他……也清楚,他的怀疑皆非真实。
“你在哪睡?”姜宁问。
就在这还是回书房?
“……就在这。”林如海想离她更近。
“行。”看时间不早了,姜宁当即就叫人进来给他收拾床铺。
若吃完午饭就回来,那去得不能太晚。不然好像不是回家看看,只是去蹭顿饭。
“等等。”林如海拉住她的衣襟。
见她看他,他的语气又弱了下来:“……等等。”
“怎么了?”姜宁只好让夏鸿秋雁再出去。
她赶时间,还想问问秀娘怎么样了,别再来个上吊寻死。
昨日林如海说:“你随意挑一个便是。”秀娘还是她选出来的人。
她不想看见人死,更不想因为“林家逼死了上皇赐人”遭难。
“你——”话到嘴边,林如海察觉了姜宁的不耐和容忍。
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了他一路。
不管是何情分,她的确在关怀他,担心他。
他把原本想问的,“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我”,咽了回去。
问这个,还有任何意义吗?
林如海直起身,脱掉斗篷,搭在椅背上。
“妹妹,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把姜宁环在怀中,“这四个人,我也不会碰,养着就是了。即便老圣人怪罪,我愿一力承担。我……只想要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话音哽咽。
十几年走到今日,是他离不开姜妹妹,而不是,姜妹妹离不开他。
姜宁深深吸气,轻轻吐气,抿出一个微笑。
他原本便有无数机会。
不能说“不好”。
她说:“好。”
雪天路滑,姜宁和孩子们乘车去李家。
一辆车坐四个人会有些挤,便分了两辆。绯玉定缠着姜宁要一起坐,黛玉便和妙玉坐去了后面。
身上穿得厚,车里不透风,姜宁热了,便把手炉放在一边,笑问绯玉:“怎么了呀?”
家里三个“玉儿”,绯玉是她亲生的,黛玉不是她亲生的,却也是她亲手养大的林家亲女儿,只有妙玉和家里所有人都没血缘。妙玉又最大。所以她原本的打算是她和妙玉坐一车,绯玉和黛玉坐一车。孩子们未必介意谁和谁坐,但她想尽力把水端平。
绯玉定要和她坐,是想说什么呢?
绯玉一整个贴住姜宁,凑到她耳边,犹豫了又犹豫,才问:“娘,你……喜欢终姨吗?”
她睡前想清楚了,她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问娘呀。娘肯定不会因为她问和她生气。
姜宁其实紧张着:
孩子果然还是问了。
可孩子好像……没生气?没难过?也……没介意什么?
姜宁便也不当一件大事郑重严肃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