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出事了！”下属匆忙地推门进屋，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大声喊道,“我们之前打听消息的那三个考生,都被黜落了，据说是因为‘拥有巨额不明财物’，政治不够清白，所以不予录用！”

坐在窗前的刘巍霍然起身，脑海里转着许多的问题，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走，现在就走！”

“是！”下属也不耽误,朗声应了，就出去召集人手。

虽然在方县发展出这一个据点并不容易,就这样放弃有些可惜。但刘巍已经来过方县，该打探的消息也打探得差不多了,此时自然是安全为上。

刘巍有九成的把握，所谓的“巨额不明财物”,就是他的下属送给那三人的东西。

不管红巾军是怎么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眼下他都只有一个选择。

走,走得越快越好！

能够被派到这里来执行任务,西川这些人都是有决断的,带不走的东西直接抛弃,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好了车马，让所有人分散着出了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觉得已经安全了时，转过一个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支人马。

人数其实并不多，至少没比他们的人多几个。

但这是一支骑兵，而且装备齐全，此刻全都手持弓箭对准了他们，显然已经在这里守候多时了。

更重要的是，站在队伍最前面那个抱剑的年轻女郎，怎么看都像是乔子虎残部曾经汇报过的“阿青”，她后来还陪同窦娥去白城做过一段时间的使者，认得这张脸的人不少。

刘巍相信，就算没有后面的骑兵，只有阿青一个人，也一定能把他留下来。

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抬了抬手，让身后跟着的下属们也稍安勿躁，然后才打马上前，问道，“不知阁下有什么吩咐？”

“我家主公说，刘先生难得来方县一趟，她还没抽出时间来招待，你就要走，不是待客之道，还请刘先生多留一程。”话很客气，但是让阿青用一种平板的声音说出来，就多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

刘巍不觉得她是善意的，但眼下，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带着这些人，要从方县突围出去，还要途经松城，返回西川，几乎是不可能的。

直到此刻，刘巍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彻底错过了扼杀明月霜的时机，让她将自己的势力发展了起来。虽然四城之地很小，但红巾军已经拥有了在东川和西川之间周旋的余地，不可能再一战而灭了。

但更让他心惊的，却是明月霜的城府，以及她对这四城之地的掌控。

明明他已经用了许多的手段，甚至故意折损掉一部分人手，布置了许多迷惑人的后手，以掩饰自己真正的行踪，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发现了。

而明月霜在发现之后，竟能引而不发，任由他们在方县活动，直到他要离开时才派人来阻拦。

刘巍自认为已经是个胸有韬略之人，对于锦城府的管理也十分严格，但是，他能在锦城府做到这些吗？恐怕很难。

越是思量，他就越是心惊于明月霜的实力，自然没必要再做无畏的抵抗。

如果这话刘巍当着明月霜的面说出来的话，明月霜会告诉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什么精微操控，只是地图上一片和谐的白点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撮小灰点和一个小黑点，是如此的醒目，她就算想忽略也不可能啊！

而在开启了阵营之后，她不仅能管理己方阵营的npc，也可以看到跑到自家地盘上来的敌人的信息了。

若非如此，她还真想不到，刘巍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亲自跑到方县来。

平心而论，刘巍的伪装非常完美，但在明牌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倒是帮助红巾军重新梳理了一遍防卫系统。

正式因为知道他在这里，明月霜才不怕乔珩突然发兵来攻打，敢跑回方县来主持考试。既然需要刘巍往外传递消息，明月霜当然暂时不会动他们，反正有地图在，人要跑立刻就会被发现。

所以，刘巍的误会也不算是误会。

双方经过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刚刚才出城的队伍，便又在阿青等人的陪同之下，重新回到了方县。

不过这一次，他们就没有再回之前的民居，而是住进了专门用来招待使者和贵客的院子里。

刘巍的心态很好，一安顿好，就对阿青说，“大都督还不知在下要继续在方县逗留，若在下未在时限内回去，只怕大都督会有些不安。不知贵方能够代为送一封信去白城，好让大都督放心？”

阿青言简意赅，\可以。”

刘巍眸光微沉，显然，明月霜已经提前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并准备好了答案。

所以，他现在确实成为了明月霜用来威胁乔珩的筹码之一。

这种感觉当然让人很不爽。自从乔珩做了西川节度使，刘巍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了。这一刻，他却仿佛又回到了跟乔珩相互扶持着，在大势力之间夹缝求生的那种憋屈。

但他忍耐了下来，进屋去写信。

……

明月霜正在参加第一届红巾军公务人员入职仪式。

主要是给她们讲一讲红巾军目前的战略目标、政策方向以及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好让她们入职之后，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融入新环境、适应新岗位。

李国言带着笔和小本子，坐在一旁奋笔疾书。

她目前的工作姑且算是明月霜的秘书，主要负责整理明月霜平日里说过的一些话，以及做各种会议记录。虽然没有什么显要的职务，但这份工作，类比大黎那边的话，差不多就是修起居注的位置了，妥妥的天子近臣。

事实上明月霜也是准备让她整理出一本比较有条理的资料来。

不同的是，修起居注的官员记下的东西，除非皇帝要求他删去某些内容，否则一般都不会动，要一直保留到皇帝去世，新帝登基，要修史书的时候，才会翻出来作为资料。而李国言编的这本资料，却是一边编，一边就会下发给所有公务人员学习。

毕竟明月霜以后会越来越忙，未必还能像现在这样频繁参与各种会议，那就必须要有渠道将她的想法和理念传递下去。

写书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奈何她本人虽然很擅长给系统写小作文，但那都是废话文学，要写这种公文，还是力有不逮的。而且她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虽说原本是成体系的东西，但明月霜本人是在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中学会的，要让她立刻整理出这个体系，还真为难了她。

最后只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最后再来整理成册。

李国言是明月霜寄予厚望的思想工作者，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肩上。等她这边整理得差不多了，再叫上官婉儿、孟丽君、朱淑真、王贞仪这些才女斟酌润色一番，想来就是一本标准的内参了。

讲完话之后，就是分配职位了。程紫桐亲自将聘书发给每一个通过的人，之后，除了少数能留在方县的，其他人都要收拾行李，跟随护送的军队一起前往任职地点。

因为政审刷下去了几个人的缘故，君萦月也顺利进入了名单之中。不过因为年纪还小，跟明红日和臧芳一起被分到了程紫桐的学校，一边给学生讲课，一边继续深造，同时也会加入程紫桐正在组建的教材编写委员会之中。

等于是一家四口全都考上了。

这本来是一件可喜的事，然而魏珠心头却满是纠结。

她早就应该回锦城府去了，但其实从第一次被张吉玉说服，打算“随便参加一下考试”的时候，魏珠就已经动摇了。虽然表面上抱着“我也未必能考中”的念头，其实每次考试都全力以赴。

最后的成绩没有辜负她的努力，也让她更不愿意半途而废。

于是一天拖一天，就拖到了现在，甚至已经到了该入职的时候。这时她哪里还能说得出“我就是随便考考，马上就要离开了”的话？但是，如果不回锦城，君家那边又要怎么办？

君玉笙和君萦月本来就是内宅女子，一个和离，一个有婚约而未婚，等闲都不会出门，也不会有人在意她们的行踪。君琢是男子，之前也离家过很久，同样没人会追究他去了哪里。

魏珠却不一样。

因为君玉楼的不靠谱，妻子娶了又离，内宅诸事至今都还由魏珠掌管。

她身为主事者，一段时间不在，还可以推脱身体不适或是别的，叫下面的人依旧例行事，但若要留在方县为官，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不回去了。莫说君家的人，只怕整个锦城都会知道，君家的女主人不在。

虽然魏珠早已厌烦了那些琐事，但她却不能不为大宅里其他的女眷考虑。一旦传出这样的消息，她们必然要面对许多非议。

其实回去也不是不行，说不定还能把更多像君萦月那样困在后宅里，只等着嫁人的女孩送出来，也算是一件能积攒功德的事。

但是这里一切，魏珠也实在丢不开手。

到她这个年纪，很多事都想得开了，对丈夫、对儿子、对君氏，她都淡淡的，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有君玉笙这个女儿。现在玉笙也有自己的前程了，魏珠又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只想照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她已经晚生了四十年，不敢再错过了。

她在这两难的选择之间摇摆，始终无法做出决定，既因自己的私心而羞愧，又不愿意真正放弃这一点私心——一颗心既然体会过了自由，就不能再毫无芥蒂地回到笼子里去。

因为这些念头，整个仪式的过程中她都神情恍惚，始终不在状态，直到听来传令的卫兵说，明月霜要见她们，才猛地回过神来。

“明……主公要见我们？”

不止是她，其他人也很懵，但懵完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

她们早就从君琢那里知道，明月霜对世家出身的人并不会另眼相待，甚至可能还不太喜欢她们，所以从来没想过走高层路线，要不是刚好赶上了考试，估计还要摸索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在这里安顿下来。

现在明月霜竟然要见她们？

肯定不会是因为她的身份，那就是……她们的表现已经入了她的眼？

几人顾不得别的，互相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在卫兵身后去了后面。明月霜正在某个房间里休息，看到她们，便十分和善地招呼道，“进来吧，随便找个地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