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匣子胡同是京中一处平民所居之地,住在这里的人多是良籍。或是做些小生意的摊贩,或是在附近店铺里当伙计的当二掌柜的。说起来户户都算是殷实的富户,但是跟内城的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是天差地别。
东城兵马司的军士按照礼部名册上抄录的地址找上这处七八成新的独门独院时,还以为认错了人。名册上说这位名唤常柏的举子是直隶府人氏二十二岁,而前来应门的人面色晦涩神态苍老,看起来三十岁都不止。
军士说明了来意,那常柏一身书卷气,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作了个揖说要回去换件衣裳。那人进去不过半刻,屋子里就响起了女人哭天价的哀嚎声,夹杂着婴孩的阵阵哭闹。军士看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倒也不介意再多耽误一点工夫。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常柏面色惨淡,再无半点刚才面对外人时的镇定工夫,又顾忌外面有人,只得压低了嗓门惶急道:“玉芝,我本想找个好靠山在京城里生活下来,才冒大不韪做下这件祸事,没想到一朝泄露之后还惹了不该惹的人。此次我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若是没有音信你就带着孩子去乡下投奔我父母吧!”
堂前穿着缎地绣五彩海棠纹褙子的妇人抬起一张面目清秀的脸,正是从青州仓皇逃离的徐玉芝。此刻她双目含泪低声问道:“表哥,是不是我义父让你办的那件事犯了?都是我害了你,不该怂恿你接了这件差事!”
常柏一边往袖子里揣了几块金银,一边急急道:“你义父也没拿刀子逼着我干这事,是我自己贪念太过。以为跟淮安侯府搭上线后,就可以自立门户,让别人从此高看一眼。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淮安侯世子太过愚蠢几句话就显现了原形,还连累我吃上官司……”
徐玉芝咬牙恨道:“都怪我义父搭的好桥,你好生生在国子监做监生,到了年限就可以外放做官。非要蹚这道浑水,眼下更是洗涮不清了!”
常柏从窗子外看了一眼在门口等候押送的军士,沮丧道:“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也想正经验证一下自己的水平。没想到给淮安侯世子的文章进了前三甲,自己留下的这道考卷反而只得了个二甲七十六名,这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玉芝看着丈夫的郁郁寡欢,心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慌忙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后道:“你莫怕,回头我就去找我义父,总要想折子把你搭救出来。我们孩儿还这般小,总不能叫他没了爹!”
常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拂了拂她脸颊边的散发,安慰道:“你义父在京里人头比咱们熟悉,由他出面承办此事最好。如今我也不指望别的,只盼苟活得性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徐玉芝心下稍安,低头寻思了一会冷笑道:“你进去后先不要胡乱说话,我义父和国子监的教授熟悉,才为你出头网罗了这桩生意,却不想是火石烫脚背的买卖。牵一根藤底下的枝枝蔓蔓都要抖露出来,他们要是站干岸看热闹,你就把他们全部抖露出来不迟!”
常柏自然省得,他心底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两人叮嘱了几句,又到厢房看了一眼儿子,这才施施然地跟着军士们出了门。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惹得一众军士重新打量了这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