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胡同,刘府。
刘泰安撩着棉袍下摆急急走在生了青苔的青石小径上,因父亲生性高洁又爱竹成痴,这名为篁园的书房外遍植了青竹。值父亲前年升任了吏部尚书之后,凡事更喜讲求个意境,门下就有好事者收罗了各地名竹送来。
有在金黄色枝干上镶有碧绿线条的琴丝竹;有枝干短粗并向外凸出好似罗汉大肚子的佛肚竹;湘妃竹枝干上生有花斑,枝型青秀婀娜;斑叶苦竹在叶片上生有斑白图案。此外,还有龙鳞竹、碧玉竹、鸡爪竹等不一而足。
几年下来这些竹子在园中长得越发肆意丰盛,经了霜冻之后挺拔苍翠不见半分颓像,甚有遮天蔽日之势。刘泰安不爱来父亲的书房,除了父亲每每爱对他多加训斥之外,就是因为这园子里风势稍大就显得影影幢幢,入夜后其阵势更是骇人。
“父亲。”刘泰安一揖到底后双臂垂拱,默默矗立于书房门口一个葫芦型红酸枝多宝架旁不敢多语,廊柱下的穿堂风冰寒刺骨,从脚底顺着裤腿直直地往上钻,心内先时的那点子急切一点一点压在了脚底。
面目清瘦黧黑的刘肃已年过半百头发尚乌,蓄了寸长的胡须,面目只能称得上端正,一双黑眉浓密似铁扫帚,眉下一双细长眼一抬就寒芒立现,顾盼间颇令人生畏。他出身冀州寒门属大器晚成之人,年过三十才中了宝和十四年的进士,当了三年清寒翰林后慧眼如炬地认定了尚是四皇子的当今之后,就一路官至亨通青云直上至今。
刘肃写完每日惯例的百个大字后,扯过一旁三足盘螭鎏金银盘上的蚕丝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低眉问道:“有甚么不得了的事,半分沉不住气?”
在京都游宦近二十年,刘肃的官话当中依然带了一丝冀州的乡土口音,昔年有不长眼的小吏刻意学了他的乡音取笑于人前,当时刘肃一笑而过不可置否。直至后来他简在帝心一路扶摇而上后,那名小吏终日惶惶致病,不过月余竟病逝了,一时在官场引为笑谈。但在那之后,再无人敢当面取笑于他。
刘泰安听着父亲轻慢的语气,越发恭敬地弯了腰,轻声回道:“儿子心里惶恐,安姐……不,是郑氏被接进宫已经过了五日了!”
刘肃嗤了一声笑道:“便是五十日又如何,你且看吧,几日之内定会有密旨让我们给这郑氏办场风风光光的丧事。”
看着儿子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刘肃语声一厉喝道:“那失德败行的妇人,未必你还心存念想?那三封太子亲笔是你亲手截获亲眼所见,难道你还心存什么侥幸不成?”
见儿子沮丧,刘肃微抿了嘴角语气一转微微笑道:“太子殿下思慕于郑氏,是郑氏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那郑氏聪明的话定会借此次机会假死脱身,他日为皇家诞下子嗣,为妃为嫔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要知道东宫太子大婚五载至今膝下犹虚,郑氏腹中这胎何等紧要,瓜熟蒂落后如是个麟儿那就是皇家头一份。你成全了太子的念想,不但太子感谢你,那郑氏也会感念与你!”
说到最后,刘肃已是满脸厉色:“你万万要断了痴念莫做他想,和当今一国之储君争女人,死字都不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