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澄心堂外的寒风打着旋儿唿哨而过,歇山顶上的明瓦被冻得喀啦作响,琉璃窗上也渐生了斑驳陆离的霜花。敞厅里的紫檀须弥座描金方几上的珐琅彩自鸣钟滴答作响,张夫人一时缄默起来。
李氏年纪还轻没经历过,大概不记得十多年前的朝事了,那只能叫个惨烈。
那时非长非嫡的今上还只是个不受先皇宠爱的皇子,最后能够杀出重围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无须说手里也是沾了好些人命的。有人私下议论说那场夺嫡之争后,太和门外三尺厚的雪泥里开春化开后都还闻得见血腥气。
张夫人咬紧了腮帮子,细细回想宫中的见闻。良久,才挣扎着从牙缝里吐出一丝活气儿。没错,不过又是一场祸事重演,那殿堂叠耸红墙金顶的所在看起来堂堂皇皇,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凡事一但涉及到了皇家,再憋屈的事都得咽回肚子里连冤都没处喊去,难怪皇后娘娘都不敢多说什么。统共那几位娘娘,今上统共那几位皇子个顶个的珍贵,无论怎样闹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看来皇上是要关起门来把这场天大祸事当成家务事悄悄料理了。
寿宁侯府再有权势也大不过天家贵胄,折了个女儿又算什么?
只可怜自家安姐那般纯良的孩子,摊上那么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做了那等下作的事还不能让人出言指摘半分错处。偏偏这户人家当初还是自己斟酌再三才挑中的,张夫人一时又气又悔免不得悲从心中来,眼泪又急滚而下。
张夫人悲了半响,才想起还有件极要紧之事要同媳妇商量。
安姐昨个在宫里生产,虽说是意外可也是犯了大忌讳之事,好在宫里头这程子正乱着,谁也顾不上这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管事,遇到这样闹心的事还不知怎么收场,安姐已经折了进去,太子断断不能再有事。
皇后娘娘让身边的大宫人把那个小猫样大的襁褓递过来时吩咐道:“估且不论怎样,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再不能牵连到无辜孩子身上。”
那小囡囡张夫人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了,怕不舍得。
毕竟是安姐挣了命才生的亲骨肉,自己的亲外孙女。只依稀记得那孩子还没有睁开眼,一身皮子白得透亮,眉毛细长乌黑,指尖一点点大的嘴唇色殷红,除了格外瘦弱些外看着实不像七月早产才落草的婴孩。
只可惜这孩子生来命苦,刘家那边根本不肯认,宫里头也不会认,自己这个亲外祖母还要顾着寿宁侯府这么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也不敢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张夫人心口揪作一团,向李氏急急吩咐道:“找一户人家,不拘什么人,只要家世清白人踏实能干,把这孩子远远地送走,厚厚的打发金银,让他们再不要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李氏自然明白此事关节重大。
这孩子在风云跌宕的宫里头能拣条命出来己是靠了皇后娘娘的慈悲,若是等今上回过神来想起这孩子的来头,再迁怒于孩子身上,还不跟捏脚底下的蚂蚁似的。这位皇上在位小二十年了,那可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