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外寂静一片,许久都没有人应声。
一则,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热闹的人里头,识文断字儿的人并不多。二则,这妇人状告的是葛家的大奶奶郑氏。郑氏的父亲是金山县的学监,但凡金山县的学子,无不出自他门下。
三则,这是葛家的家事。不管结局如何,对于葛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葛世文现在虽然丁忧在家,但是谁能说准了,他出孝之后就不会官复原职了呢?到了那时,替他这个小妾写状子的人,怕是要有麻烦。
诸上所述,围观的人们,就算有会写字的,都没人愿意替她出这个头。
那妇人见状,顿时又哭泣起来,虽然不像之前那般竭力嚎啕,却分外的令人酸楚。那绝望之意,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众人眼前一寸寸零落成灰一般。
“我帮你……”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
围观的众人,连同大堂上的陆子峰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了那个出声的女子。那是一个矮个子,生的玲珑有致的小女子。短眉毛,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肤色白净细腻。虽然布衣荆钗,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可她就那样姿态飒然的往那里一站,就仿佛周身遍布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华光。
围观的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自然而然的将钱如意让在了前头。
钱如意一头雾水的回头看了看,这才后知后觉,刚刚那‘我帮你’是出自的自己的口中。她有几分局促的捋了捋鬓前一缕黑发,抬头看向陆子峰。
陆子峰目中满是无奈和气恼。只不过当着大堂上许多的人,没有办法爆发。若是在家里,这时候八成已经跟钱如意动手了。
钱如意有些想反悔了,她一向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到了这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阴差阳错的出那句‘我帮你’了。
下一刻,那妇人便已经冲着她,崩崩崩磕了三个响头:“恩人,我若不死,定当相报。”
钱如意道:“可是,我没有纸笔啊。”
“有的,有的……”围观的人们中,有人喊了一声。下一刻就有人将纸笔从人群缝隙里递了过来。
之前那妇人跪求的时候,没人肯出头,这时候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肯出头的,都又唯恐天下不乱起来。
钱如意捧着那纸笔,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写就写吧。她向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大堂,可没有预备给她写字的桌子。
那妇人倒是激灵,将身趴在地上:“恩人若是不弃,就将小妇人来做案几吧。”
钱如意无奈道:“好吧。”
她先是将那笔墨纸张放在地上,又不紧不慢的将臂弯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而后在那妇人背上铺开纸张。再然后抬头看向陆子峰:“那个状子的制式是什么样子的?”
陆子峰整张脸,咔嚓就掉在了地上。一手扶额,一手向着旁边记录案卷的吏薄摆了摆手。那吏薄大约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懵头的向左右看了看。
钱如意执着笔,歪头用眼角看着那吏薄:“劳烦您打个样子给我看看?”
那吏薄这才明白过来,走过来告诉她状纸怎么写。
金山县是个小地方,男人里头识文断字的都少,女人会写字的更少。堂上堂下这个时候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钱如意和她手中的毛笔上头。就连那负责书写案卷的吏薄,都站在钱如意身边,捻着颔下不多的几根胡须,想看看钱如意能写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话说钱如意写状纸,那字词还是难不倒她的。可那字……就实在的有碍观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