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直面阴暗

四伯母点头出去。

大伯拉着四伯和小七,压低声音道:“吃完饭,你俩就走,回村叫上那兄弟几个,不要停留。牵上家里的牲口,要是路上有人追赶,不计你们兄弟哪个,骑上牲口就跑。只要有一个活着,咱老钱家的根就没断。”

小七顿时又要哭起来。

大伯攥着他的手腕,呵斥道:“不能哭。男人流血不流泪。以后,咱们老钱家的兴旺都在你身上了。”

小七只能强忍着泪水:“大伯,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大伯叹息一声:“谁让咱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呢?就算咱们有天大的冤屈,可要是真的脑袋掉了,就补不回来了。这事咱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正说着,四伯母端了饭菜进来。

大伯招呼钱如意:“如意啊,你也过来吃饭吧。”

钱如意闷闷道:“是我的错,害大家这样。”

大伯摇头:“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小九的死怎么能怪你呢?他能生心害你,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就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犯了大事,连逃命的机会都不给咱们留啊。这是天要收他,谁都不怪。”

话虽如此,钱如意心里依旧很是难受。过去二十多年,她虽然吃过苦,受过累,也曾见识过人性的阴暗,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面那阴暗,无处躲藏。

偏偏这其中的黑暗和苦涩,除了陆子峰又是无人能懂,不可诉说的。

一家人默默的吃了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四伯就和小七一起走了。除了几件衣裳和不多的盘缠,小七甚至都没有过多的嘱咐七嫂什么。这一走,真的是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谁说村汉无情,小七的多情都藏在他的寡言无情之中了。只盼望眼前之事虚惊一场,他们夫妻再见之时,不过是人生之中的一次小别离。无惊无险,平平淡淡。

四伯母在钱如意这里等着四伯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见独自回来的四伯才幡然醒悟,四伯食言了。她这一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最小的孩子。

四伯母再也忍不住,一个人在灶下嚎啕大哭。

钱如意反而平静了下来。

陆子峰下了差事回来,就看见她独自坐在门后,冲着门口的方向发呆。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在想什么?”

钱如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子峰叹息了一声:“眼看着中秋了,合家团聚的时候,咱们家却因为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钱如意道:“三起三落才是一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陆子峰诧异道:“这话不像你说的。”

钱如意平静道:“人都是会变得。”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小九……总不能一直在经略司门口摆着。”

钱如意沉着道:“死都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皮囊,摆在那里和埋进土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而是我们。你师父虽说恶毒了些,可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装了那么多年的圣贤。大概齐还是受了那圣贤书的束缚,所以不够狠辣。咱们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要是被他反应过来,咱们这一大家子,恐怕都不够他祭刀的。”

陆子峰默然道:“师父,也是身不由己的吧。毕竟,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陆子峰垂头。

钱如意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这话,如言都不信。”

陆子峰将眉头一扬:“好好的,又扯如言做什么?”

钱如意嗤笑一声:“少做那虚情假意的恶心嘴脸,和你师父一个德性,平白的恶心人。卫善肯放你回来,固然有你们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在,可要是没有如言的金鎏钗,你这会儿早就在经略司的衙门外,和小九做伴儿了。”

“你是说……是如言替我求的情?”

钱如意如实道:“是,也不是。咱们离京的时候,如言执意要将她在闺中的金鎏钗送给我。我当时心里存了疑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陆子峰整个人消沉下去:“如今这般情景,我又能奈何?你若是害怕,就走了去吧。”

钱如意将眼睛一瞪:“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