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扫了一眼就回忆起出题时候的心思,眼下这满满当当的几张纸用的是西方的细炭笔所写,字体工整干净,答案也是标准的正确。他尤有些意外,再仔细看了看,“这个王府修建的数字,是什么公式推来的?”
弘昼上前去看,“是《几何原本》里看见的……”
《几何原本》是欧洲数学的基础,总结了平面几何五大公设,被广泛的认为是历史上最成功的教科书。再后来的牛顿等大牛,也曾拜读学习,为未来的科学数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弘昼读过,康熙也读过。只不过后者的读,更倾向于与传教士之间的学习交流,相对于自己发现书籍并且读透,自然就浅薄了。
康熙本来是随手一指,但弘昼知道,勾股定理等是他数学的强项。为了加深自己是偏科天才的形象,弘昼是一张嘴就像被冲开的水坝,滔滔不绝。等到他说完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魏珠及时的奉上一盏茶,感叹道,“五阿哥真是聪慧过人,奴才在旁听着好像都能听懂两句了。”
“真的?”
弘昼笑着问道,身旁的康熙将眼镜放下,“那你倒是说一说?”
“这,这样深奥的东西,奴才不懂。”魏珠厚着脸打哈哈,又说了几句后道,“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用膳?”
“嗯,弘昼也留着一起吃。”
跟着康熙规矩多点,但是吃的东西确实更精细养生。对于一个对吃方面不太有控制意识人而言,这是好事。
即便吃的主食是粗粮,他也尝出了些许的不一样的滋味来。康熙见他吃得喷香,不自觉的多用了半碗饭,饭后两爷孙在宫中外廊上转了两圈。
这种饭后消食的习惯是好事,弘昼拉着康熙的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很自然就说到了数学题上。
弘昼稳住自己的人设,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些诗经典故听起来昏昏欲睡,可是看见这些算术的东西就觉得很好玩。”
“你去如意馆,都是看这些书去了?”
“嗯嗯,还有好多好多。”弘昼张开臂膀比划了一下,眼眸中带着真切的星光,“而且学会这些可以做好多有意思的事情。”
康熙蓦地想到了自行车,“弘昼就是看这些书,学会做自行车?”
“嗯嗯,那可是孔明发明的车!我只是做出来后,微微的改进了一些。”弘昼用手指比了比,表示真的只是一些而已。但他的神情,却在说这一些已经足以。
康熙由衷的夸道,“弘昼真是聪明。”
“玛法也聪明!”弘昼伸出大拇指,嘴巴一张便夸道,“玛法随便就能出题,我还学了好久好久来算出来了。太傅说的对,姜还是老的辣!”
“哈哈哈哈!”康熙顿时被逗得大笑出声,明明是贬义的词,此刻听着却满是褒义。
还是个孩子。
康熙想道,“所以觉得算术很有意思?”
弘昼连忙点头,“太有意思了!以前看额涅保持杂事,觉得她真是厉害。府中进出,铺子庄院营生等等,都了如指掌如鱼得水。现在看了那些书,知道一间屋子占地面积,画出需要的材料要求,我也可以算出这屋子的钱财花费,家中几人和经济条件。比那些佶屈聱牙的子曰,有用多了!”
自得一番,还要真心的踩一脚子曰来表态。
弘昼是真的讨厌,他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里,在他的记忆柜子上全是沉甸甸偶尔才能用的诗句典故。虽然他现在说话也有点文化水平,跟着丢两个成语来用,但他的心意不变。
就算穿越,他也是追求科学的唯物主义者。
加深自己祖祖辈辈的文化知识,他不讨厌也不排斥,但他更喜欢文化中的另一种数字。就算他弄不清清朝历史一样,但他知道祖先们的《周易》、《九章算术》、《孙子算经》等等。
弘昼不好直接说不上学,只能选择这样侧面进攻。
而他铺垫顿时的进攻,显然是成功的。
康熙面上依旧是慈爱笑意,看着他的眉眼就像是后世公园里某个普通的老大爷一样。弘昼叽里咕噜说了好大一通,自己就被他老人家重新拉回了乾清宫。
“今夜时辰不早了,你就在这里歇。”康熙进门,便去了书房开始批奏折。
弘昼怔了一瞬,他对这个情形始料未及。高兴之余想起了正事,端起一旁的茶水走过去,“玛法,我现在可以给牛爷爷莱爷爷写信吗?”
不说,康熙都差点忘了这个正事。他打开一份请安折子,闻言也没有纠正西方人的姓,“好,你写吧。”
“真的吗?”放下茶碗,弘昼将下巴搁在桌案上问道。
康熙扫了一眼,“朕的话还有假?”
玛法果然是说一不二的真男人!
不要脸的男人也只有渣爹了!
弘昼的心里在咆哮尖叫,这些事两人说好的约定,但是之前被坑了几次,心底里自然多了几分犹豫和担心。如今心想事成,心跳顿时砰砰砰的加速狂跳起来,伸手按了按没有用便将手掌放在嘴边,给了康熙一个飞吻,“谢谢阿玛!”
这礼仪有点流氓随意了,康熙呵笑一声,便见弘昼脸色莫名的涨红起来。那双眼珠子又绽放出在长廊说话时的光亮,脚下蹦蹦跳跳几下坐到了一旁的炕上开始写信。
康熙很意外,这孩子似乎对写信一事超出意料的在意。
是为何原因?
明明他的数学也不错啊?
刚才不是还在夸他吗?
卡在基础数学的高材生陷入了沉思,而外间炕上的高材生摩拳擦掌,让魏珠给他准备炭笔等好写字。
弘昼的钢笔字写得流畅好看,属于自成一派的风格,有点潦草和肆意。但是这种风格放在一个毛笔字新手上,落笔后就像是白白一巴掌盖上去的一样,完全是鬼画符不能看。既然要上门认识大佬们,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字,就代表了他这个人。
关于信封上写什么,弘昼早就想好了。首先就是礼貌并深刻的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但是又不能显得谄媚过分。
弘昼莫名其妙的回到小学写作文的阶段,八百字足以让他战战兢兢无从下手。每次都是努力的填鸭式,说些马路边捡到钱,爸爸教育我做人道理的小故事,粗劣修辞的将方格全都填满。但那时候是敷衍,现在却是递送明信片。他写了开头之后,忽然就觉得说的太假了,好像不够深刻表达自己的激动。
想想,丢了写第一张。
在旁侍奉的奴才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五阿哥一连用了两张信纸之后,很是烦闷的低头写写画画。上面都是他看不懂的小蝌蚪,又怕触了他的烦心,便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直到康熙朱笔落下时,弘昼的眉头还高高蹙起,手边的信依旧是乱七八糟的。他的帽子已经摘了下来,抓了抓头皮上毛绒绒的触感,满脸苦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