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看向展云,眸光浮动间,隐有水光闪过:“行之,对不住。若是段尘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赔了这条命也…”
在场众人听得皆是一愣。赵廷和展云更是各自皱起眉毛,展云扶上这人肩侧,温声截断他没说完的话:“昨晚的事又不是你的过错,十几年的兄弟,说这话倒显得见外了。”
赵廷也推着这人往屋里走,勾起唇角笑道:“平日里行之一人谦谦君子就足够了,你可别给我来这套,听着都牙酸…”
两人半搀半拖将人弄到一张椅子坐下,屋外也走进仆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送到周煜斐面前。展云跟李
,陶二人行过礼,在周煜斐对面的椅子坐下,又从袖中取出折扇轻轻摇着:“我这尚且没甚气力,喂药的事,还劳烦兄弟亲力亲为了。”
虽然没直说,几人也都明白,展云想说的不是兄弟,而是“小王爷”三字。赵廷皮笑肉不笑的端了药碗过来,挑眉看了眼周煜斐:“应该的。”
周煜斐却不似往常一脸悲痛与两人争辩,唇边笑容也显得有些虚弱:“喂就不必了,一碗药我姑且还端的动。”因为伤在靠左侧的位置,右边手臂尚且能行动自如,周煜斐说着,便将碗接过来,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一饮而尽。
一旁送药过来的小童看得直咋舌,那药可是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这时天头热,从后厨到偏厅这一小段路,原本应该晾上一盏茶功夫,再喝才差不多。又见周煜斐面无表情的样子,小童无端打个寒颤,躬身行了个礼,便乖巧退下了。
另一边段尘已经开始与碧儿以及朱老板的夫君问话。按照碧儿的说法,昨晚上段尘和展云离开不久,朱
巧怜就说想找茅房方便。因为两人常来茶楼,知道后面院子有处地方,碧儿便陪着一起过去。
谁知道朱巧怜进去许久,也不见出来。碧儿叫了几声,便进去查看,却不见半个人影。小丫鬟当即吓得懵了头,慌里慌张往外头跑,正碰见茶楼里头乱作一团。等街上那阵动乱过去,府衙的人也撤了,她赶忙跑回家,想说朱巧怜会不会已经先一步回了府。接下来自然是全府上下出动,将人好一通找,也曾经回到那家茶楼,却听人老板说,除了茶楼伙计,后院半个人都没有,连原先那戏班子都被带回府衙受审去了。
几人听过碧儿叙述,又问那男子一些基本情况,便好言劝两人先回府歇息,等这边有了消息,定会第一个知会他们。谁知那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格外坚定,直说要在这里等娘子回来。末了还给李青澜等人跪了下去,红着眼圈求人救命,显然也对之前坊间流传的杀人案子惴惴在心,担忧朱巧怜会遭遇什么不测。
李青澜遂让人带两人去旁边屋子稍候。江城起身将门板掩上,段尘这才问道:“审过了么?”
李青澜捋着胡子,神情颇有些冷凝:“正经事还没问,小陶昨晚上过去探了探那几人口风。不过,这戏班子确实有问题。”
陶涵之从手边一叠纸抽|出一张,给几人递了过去,江城在一旁解释道:“昨晚上大方他们回来的时候,连带把这梅柳班里一干器具都带了回来,包括上妆用的眉粉,以及那面旗子。”
纸张上印着三朵梅花,同样的梅花形状以及绘法,却略微有些不同。江城起身将一只墨色小盒递了过去:“还有这个。这三朵梅花,分别是从旗子,死者胸前,以及这只盒子上的刻痕拓下来的。”
几人凑到一起看着,就见后两朵显然更肖似一些。赵廷拿过那只小盒,抚了抚上面梅花刻痕,复又旋开盖子,就见里面是一些研磨好的黛色眉粉。以及一只小小的暗红木棍。
展云将三朵梅花仔细比对,又拿过盒盖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在这盒子上刻梅花的人,就是真凶。”
陶涵之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看。旗子上那几朵梅花,即便是与之最相似的一朵,在花瓣勾弧以及花蕊抽丝上,也还有些不同。那只盒子上绘的,则与尸体上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是完全一样的景物以及画法,不同的人在下笔以及转笔的细节上,总会有些异样,因为每个人用笔的习惯,力道,笔触都不尽相同。这种东西,只要稍谙作画之道,便不难辨别。
段尘对绘画并不了解,听到展云与陶涵之所言,又对照三朵梅花仔细看了看,也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脸看向后者:“陶先生昨晚上,可有问出些什么?”
陶涵之嘿嘿一笑,有些得意的抹了抹胡子:“小段哪,要说这次,可是我先一步找出线索喽!”
段尘面无波澜,眸色安然,朝陶涵之一拱手,作出洗耳恭听的意思。其余几人神色各异,显然是不太相信,看得陶涵之嘴角直抽。又听边上李青澜抚案叹道:“小陶,你都多大岁数了,还非跟年轻人争个高低!”
陶涵之吸了两口气,白皙面容也透出几分薄怒:“你们还听不听!”
众人见老头真是有些急了,忙纷纷出声应道:“听,听。”“陶先生请说。”
陶涵之这才喘匀一口气,侧目看了李青澜一眼,又轻哼一声,方才开口道:“昨晚上一共抓了五个人回来,三男两女,分开关押。我见那两名女孩以姊妹相称,都是班主亲生女儿。那三名男子,听他们之间交谈,年纪最轻的那个是班主幼子,另外两个,似乎一个是入赘梅柳班的女婿,另一个似是做打杂的,称呼其中一人为姑爷。”
“那两名女子,一个十三四岁年纪,另一个今年芳华十七。我听她二人交谈,年长的那个,似乎过年要嫁与她二人口中的‘姊夫’,就是先前那略年长一些的男子。两人对那位‘姊夫’都颇有好感,一半天都在为他感到担忧,说是他身子不好,怕受不住这狱中苦寒。”
“我昨晚,就是找这两名女子问了会儿话。”陶涵
之讲的颇有条理,又专捡与案情相关的内容说,因此听来很是清晰:“其中讲到的一件事,让我突然想通了这起案子中所有死者的共同之处。”
陶涵之说着,眯起眸子笑得狡黠:“小段,你可猜得出是什么?”类似这种案件,所有受害者之间总有一个共通之处,所以凶手才会选择这些人为目标。只是到目前为止,众人对此一直是一筹莫展,突然听得陶涵之说了这么一句,顿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此时陶涵之突然发问,段尘微一怔愣,沉默片刻才轻声回道:“我确实有一些猜测,不过还未与这几人当面对质,怕会有些不妥之处…”
展云见段尘神色颇有些犹疑,且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含着什么情绪,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含笑回视,示意她但说无妨。
陶涵之鼓了鼓腮,细长双目一眯,嘬着牙花子一挥手:“没事,你尽管说!”他就不信这小子能跟他猜到一处去!
其余几人也都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段尘微一颔首,继续说道:“依照方才陶先生所讲,那名男子的结发妻子,也就是两个女孩的亲姐姐,应该已经故去一段时间。我们在茶楼听戏的时候,也听旁边人说过,这戏班子经常唱的几段戏文,都是这名男子所作。偏巧昨晚我们听的,正是他最拿手的一场…”
段尘说着话,又看了赵廷和展云一眼。赵廷皱了皱眉,暗道段尘从前梳理案情时,从未如今日这般,总有些瞻前顾后的感觉。展云顺着段尘的话一路揣度,蓦地想起昨晚上朱巧怜讲述那段戏文,不禁“啊”了一声:“你是说…”
段尘眉心微拧,也显得有些不安:“我只是猜测。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真凶伏法之后详细交代方能作准。”
周煜斐在一旁听得糊涂,哑着嗓子发问:“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展云忙侧过身,朝李,陶二人拱了拱手:“是这样。先前在苏州城内遇害的女子中,有一位是我娘亲那
边的表妹。”
李青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边上陶涵之已经一拍桌子,貌似嗔怒实则含笑:“好你个小段!赶紧说,你是如何猜到的?”
段尘见展云那边似乎不很在意,也放下些心来,这才轻声诉道:“昨晚上在茶楼,最初我只是觉得那段戏文颇为怪异,又见一旁朱老板听得很是动容,便问她缘何流泪。她的回答是,那段戏正唱出她心中所想。”
屋里众人,除了赵廷和展云,其余人都没听过梅柳班的段子。因此段尘讲到这,展云便插了几句,将昨晚朱巧怜的话简要复述一遍给众人听。段尘又接着解释道:“今早上又听到朱老板失踪不见的消息,再加上方才陶先生讲的几点细节。基本能够证实我先前猜测。”
“这次案子的凶手,可以锁定在这梅柳班内,而他行凶的缘故也不难理解,正如那段戏文所唱,他痛恨当年所爱之人的背叛,将那些女子勒死是因为恨,死
后为人画眉则是缘于爱。”
“我想,那些被害死的女子,生前应该或多或少表示过对现在姻缘的不满,尽管还不能确切知晓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些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说的一些抱怨的话,刺激到了凶手,触动到他过往情殇,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而段尘之所以对这次的案情三缄其口,就是因为考虑到杨小茹与展云的亲缘关系。毕竟已经嫁做人妇,被人无端害了性命已经足够凄惨,死后若还要背上红杏出墙的骂名,实在太过残忍,且对两家声誉均有所伤损。可为了案情,段尘又不能不说,因此被陶涵之一问,讲述案情时也多了几分迟疑。
陶涵之听得连连点头,抹着两撇胡子笑道:“现在我告诉你那两个女娃跟我说了什么,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的推测没有错。”
“三年前,她们的姐姐确实琵琶别抱,恋上一位富家公子,想与这名男子合离。奈何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而且连同她们的父亲,弟弟,以及这两个女
娃自己,也都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末了,这女子竟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众人听得均是一阵唏嘘。正七嘴八舌说得热闹,就听门外响起叩门声。打开门,就见大方气喘吁吁站在门口,一边朝众人拱手,一边喘声道:“大人,陶先生,诸位,先前跑掉那个班主,来咱们府衙门口投案了!
十三章牵制·轮回
两名捕役将人押到偏厅,众人早已各自落座。
昨晚上还精神抖擞的老人,经历一夜辗转,面色颓败一身褴褛,鬓发似是又染上几分灰白。初一跪下|身,还不待众人发问,老人已经先一步开口:“先前那几起案子都是我一人所为,小人自知罪无可恕,理当处斩。各位大人明察秋毫,万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几个孩子年纪尚轻,求大人放过他们。”
说着便弯下身,连连磕了十多个响头,末了直起身来,额上已殷出一片血渍,略显浑浊的双目直直看向李青澜,干得起翘的嘴唇瑟瑟抖着。
段尘坐在靠近老者的位子,面色漠然声音清冷:“班主不用再费心机,他已经全都招了。”迎上老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段尘冷颜一字一句道:“班主若是不想再多牵累他人,就把匿藏朱老板的地方讲出来,杀人者偿命,天公地道,除此之外,我们定不会再多为难其他人。”
老人与段尘对视良久,本就灰败的脸色更笼上一层暗色,缓缓将视线移向屋中其他几人,就见众人皆是一副冷肃神情,正迟疑间,就听正前方“啪”一声响动,身子不由一抖,额角青筋也抽了两抽。
转过头去,就见李青澜沉着脸斥道:“大胆刁民,包庇杀人罪犯,强掳良家妇女,现在竟然还敢登门以人性命相挟本府。来人,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尽管并非公堂之上,众位捕役也早都派出去寻人,仅留在府衙之内的两名捕役分立门口两边。屋内众人却都正襟危坐,个个面色严正,虽然不合规格,却着实把老头吓得不轻,紧闭着嘴不出声,身子却禁不住打起颤来。
两名捕役作势将老者手臂反折背后要将人押解出去,展云忙道一声“且慢”,又朝李青澜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劝道:“大人,此人确实当罚,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朱老板营救出来。这二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怕他也去了半条性命,事情可就难办了…”最后一句话如同呢喃,却让屋里各人听得真切,包括跪在地上的老者。
老人急喘了几口气,喉间气息益显虚弱,面上却渐渐浮出一个古怪笑容,颤声道:“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救了又有何益?倒不如我替天行道收了她,天下间也得少了个祸害!”
陶涵之眼一眯,刚要出声,一旁段尘已经先开口道:“所以三年前你才做出那种事么?”
曾班主眼眶凹陷,浑浊双眼一瞬间激发出某种疯狂光芒:“我早说了,都是我做的!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谁让她跟她那个表|子娘一样下|贱!守不住安稳日子,偏要攀那高枝!人家买了她也就是做个小妾,玩腻了就扔的货,她还真当撞
上大运了,喜滋滋扑上去,天下女人都一个样,下|贱!”
这一番咒骂说的粗鄙低陋不堪入耳,众人听得直皱眉,却也切实抓到一条线索,看这样子,当年那女子并非悬梁自尽,而是被这姓曾的亲手勒死。李青澜连连摇首,目中也流露出沉痛之色:“她再如何不对,也是你亲身所出。为人父母者,不能保护子女也便罢了,你如何忍心下得那般狠手,简直丧心病狂。”
段尘蹙着眉尖看了这人半晌,叫了楚茴以及一名捕役一同出屋,跟两人交待几句,让他们赶紧到监牢传话。回到屋里,那姓曾的班主正在叙述当年勒死自己大女儿的经过,陶涵之正飞快做着记录。屋子里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郁,看着这人的目光除了鄙夷便是厌恶。
江城眼看就要做爹的人,听着这人口述更是面色不善,凑到段尘耳边小声抱怨:“我怎么觉得这人比当初那个朱巧思还不正常!那姑娘虽然行事偏激,用意总还是好的,哪像这个,简直丧尽天良…”
段尘神情也有些冷淡,轻声回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他们的想法,咱们不懂。正如咱们的观念,无论如何教导灌输,他们也不会接受。”
段尘这话说的极轻,怕影响到另一边记述案情,但赵廷,展云以及周煜斐还是听得清楚,纷纷将视线投向她。段尘则勾起唇角,回以一个浅淡笑容,眉间那抹冷凝也淡却不少。
江城在一边看得清楚,不禁啧了一声,低声叹道:“一年不见,小段,你变了不少。”
段尘对于这句感慨并不惊讶,只是弯起唇轻轻一笑,向来清冷的风眸微微眯起,更显柔和不少。屋外阳光明媚,蝉鸣聒噪,应着外面柳色花香,连带面上神情都添了三分明朗。江城只看得一呆,下一瞬就摇头轻笑,看向展云的目光也尽是钦佩与赞赏。
展云觉察到这两人互动,也不在意,只在江城看过来的时候回以一个温文浅笑,轻轻一颔首。对面赵廷以及周煜斐也都露出一抹笑容,只眸中神色各自不同。
另一边陶涵之笔走龙蛇飞快记录着,还分神往几人那瞟了一眼。一边撇着嘴角暗自抱怨,这几个小子倒是悠闲,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一个个在那眉来眼去忙什么呢!最后还有些阴险的看着江城一笑,最开始好像是你小子挑的头吧?让老李扣你月俸!
江城被陶涵之笑得脊背发凉,忙打住不说了。很快,江城和先前那名捕役跑过来,两人似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站在院里跟段尘打手势。段尘忙起身奔出去。
果然,跟牢里那三名男子说了曾班主投案自首的事,三人都捺不住性子了。虽然尚且不能确定这三人之中谁是真凶,却能拿这姓曾的相挟,问出朱巧怜最可能被藏匿的地点。
即便是杀人凶手,对自己家人总还有心慈手软的一面,正如曾班主会借绑走朱巧怜揽下所有罪责,真正的凶手肯定也会急着帮府衙找出朱巧怜,不想让老人替他顶罪。段尘就是抓住这一点,使得这两边相互牵制,先把朱巧怜找到,下一步再逼问真凶也不迟。
这一家子来到杭州城不过二十余日,且每日都顾着
自己营生,不可能知晓太多地方。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也不过有数一两个地方罢了。让不相干的人满城的搜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人供出来,将几个地方一一搜查,一定能找到朱巧怜!
果不其然,这边问询着曾班主,另一边府衙里所有捕役分成三拨,连同朱巧怜的夫君以及婢子碧儿,去到三个地方找寻朱巧怜的下落。晌午刚过,就见一众人抬着副担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之前从街边医馆临时拉过来的大夫。
出乎段尘等意料之外的,担架上趟着的不是朱巧怜,而是她的夫君,抬回来的时候人早就昏过去了。说是当时赶到那间废弃破屋时,里面一根横梁扫落,这人情急之下冲过去挡在朱巧怜身上,似乎断了一条腿,具体有没有别的伤情,还要等大夫诊断过后方才知道。
朱巧怜一袭粉裙沾了不少泥污,鬓发散乱钗环倒斜,眼睛早就肿成核桃样儿,这会儿拉着男子不撒手,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从前冷傲骄矜的模
样如今半分也不见。
案子解决了一半。段尘等又分别提审那三名男子,令人惊讶的是,三名男子先前被分开关押,这时倒跟商量好似的,都说自己才是凶手。把一众人听得哭笑不得,破过那么多起案子,倒是没见过这般情形。
段尘仔细端详那丧妻几年的男子,待他说完,就将之前的眉粉盒子拿出来,问他:“这朵梅花可是你刻的?”
男子略一犹豫,又很快点点头。其间神色变化众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陶涵之便拿了纸笔过去,让他当场绘一朵出来。
果不其然,与眉粉盒子以及旗子上的都不相像。
倒是周煜斐琢磨出个法子,慢悠悠说起那两名女子,一会儿说两个弱女子日后生活无依,一会儿说怕是要被人买进府做小妾。又说其中一个姑娘好生惦念他这个“姊夫”,直说得这男子面上青白,咬牙不语。
将男子带到隔壁房间看守,又让人将那班主的小儿子带进来。这人也是一进门就招认。李青澜让他讲述
作案细节,这人果真说的一字不差,具体日期,地点,杀人经过,包括画眉,为人整理鬓发衣衫,以及日前死去那位叶氏胸前的梅花刻痕。陶涵之又拿了纸张让他绘下一朵梅花,果然笔触与之前两朵极为肖似,可以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案子到了这可以说是没甚悬念了。周煜斐却追问这人作案缘故。得到的答案又让众人不胜唏嘘,感慨这世上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曾班主勒死亲生女儿那夜,这人在屋外看得一清二楚,对父亲那种愤怒与不齿感同身受,也觉得自己亲姊确实罪不可恕。
后来的日子,见到一些已婚少妇对姊夫言辞之间多有暧昧,便触动心中那股杀念。第一次杀了人之后,他也吓得不轻,到后来则渐渐上瘾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苏州城那三起案子也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早在两年前河北一带,他就杀过不下五人。
那曾班主憎恨自己妻女,亲手勒死自己女儿,原是想结束一段冤孽,却未想因此引出另一段悲剧。不仅害得众多女子无辜丧命,且害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走上邪路,这怕是他当初无论如何也相像不到的。
又一桩悬案了解。
两日后,段尘收到一封信笺,是萧长卿从江陵府寄到苏州,又由展桓辗转寄送到杭州府衙。信中提到霹雳总堂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希望段尘可以过来帮忙,又拉拉杂杂提到那边不少风土人情,吃食玩意儿,反复劝诱段尘一定要过来一趟。
段尘看着那封信,仿佛就能看到萧长卿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咋呼着闹腾的情形,不禁会心一笑,将信交给展云让他过目。
展云倒没甚意见,将信折好又递还给段尘,笑着问道:“想去么?”两人在山上缓缓行着,后面几步开外的地方,跟着赵廷,周煜斐以及楚茴。
段尘唇边一直噙着笑,似是心情很好:“嗯。”和萧长卿在一块,似乎总是遭遇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即便段尘这般清冷性子,提起这人也禁不住漾起微笑,心头暖洋洋一片。
展云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新换上的白玉戒
子,微微笑道:“那就去罢。”
正说话间,两人同时瞥见远处大树下一抹浅灰。虽然不过一闪,看身影很明显是名男子。后头赵廷也有所觉察,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怎么回事?”
几人施展轻功快步行到树下,就见之前那方墓碑又添了一行字:韩静怜之夫——宋乔之墓。很明显是夫妻合冢。
再看那墓前,正烧着几朵纸折白莲。火焰很快将白色吞噬,随着一阵风吹过,星点焦黑飘起,沾覆在几人衣衫。仿佛在宣示着,总有一日,他们还要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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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云,江湖名号如玉如云行之公子,江南世家展氏第十七世孙,系流觞公子与写意娘子之次子。年方廿六始婚,其妻姓段名尘,时江湖人多以小段相称,是为一代奇女子。
平生嗜女扮男装,游走江南各州府,勘破疑难奇案无数,为人潇洒快意,为当世众男子所慕。与睦州萧
家第二十五世传人长卿引为莫逆,更与当朝七王爷独子赵廷,计相幼子周煜斐,霹雳堂主左辛,第七任西夏王胞弟李临恪相交甚深,引为毕生挚友…
引自江湖儿女伷萧家庄撰述
番外一蓦然回首
江南三月,杂花生树,莺声撩乱。
拈着酒盏缓缓行着,遮掩住步履蹒跚,放眼望去,整个山庄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之中。不远处两盏绯色纱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贴着大红剪纸的窗牖下,以萧长卿和展桓为首的一众人扒着窗子吃吃的笑,却在下一瞬齐声抽了口气。
周煜斐快步走上前,眼看着展桓抬脚就要踹上房门,忙一个旋身挡在跟前,登时酒醒了一多半:“展大哥这是作甚?”人家小两口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凑个乐子扒着窗户看看也便罢了,哪有过去踹人房门的道理?
展桓笑呵呵抬手将周煜斐往边上一推,又朝他挑了挑眉,道了句:“你待会儿可看清楚了。”
周煜斐英眉一皱,脚下一转又挡在门前:“展大哥,这种事可不能胡来!”
展桓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望着他。旁边萧长卿却捺不住性子来,上前扒着周煜斐肩膀将人往边上推:“哎呀你添什么乱!人都不见了我们进去看看又有什么相关!”一边皱着鼻子小声嘀咕道:“这丫头,也不知道留信没有,竟然这么一声不吭的就溜了,都被那臭小子教坏了…”
周煜斐微一愣神的功夫,边上几人已经将门踹开了。屋子里淡味檀香袅袅升腾,几盏纱灯红烛熠熠亮着,床铺上散落着花生红枣,两套大红西服整齐摆在一边,上面放着一只浅黄信封。展桓倒背着手轻笑出声:“果然!这臭小子,倒真是防人防到自己家了!”
说话间已经拆开信来看,眉头却越皱越紧,看到最后,竟已经面色大变,刚抬脚往外走,就听门外响起一道并不陌生的嗓音:“这么大敞着房门,我可是会想歪的。怎么那小子临时悔婚,留下落儿你独守闺房么?”
屋内各人皆是嘴角一抽。青籽撩着眼皮子翻个白眼,小声念叨:“师傅说这人总是乱用词语,还真是没错。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
说话间,李临恪已经蹿进屋子,一只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朝床上望了望,咋舌叹道:“来晚一步啊!这小子倒是学精了…”言语间显得很是遗憾,向来不羁容颜也染上几许黯然。
展桓攥着折扇,微一拱手,彬彬有礼道:“阁下可是姓李?”
李临恪眯了眯眸子,缓声道:“我是。”
展桓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舍弟留信嘱托,若是有位姓李的公子过来,定要好生招待,也算是为朝廷一尽绵薄之力。”
说话功夫,李临恪面上神情已经一连变了三变,末了竟大笑出声,手一挥,一块绛紫玉石已经朝周煜斐飞去,后者忙伸手攥紧:“这东西原本是要送给落儿当新婚贺礼的,既然她不在,给你也是一样。”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扁平木盒,走到桌边搁下
,一句告别之语也无,便大步朝外走去。
紧接着,院里先是响起一声娇叱,很快就传来打斗声响。众人都听出是萧意意的声音,纷纷奔出劝阻。周煜斐走在最后,借着灯盏微光端详手心那块长形玉石,绛紫色泽,笙管形状,虽然并不完整,分明又是一方七笙教信物。也不知这人是打哪得来,揣着这东西来见段尘,分明就是想搅了两人洞房花烛。若两人这会儿没离开,段尘指不定又要被他引领的去往何处呢!
周煜斐扬起唇角笑了笑,行之这小子,倒是好算计!
奔出房门,就见庭院里,萧意意一身红裳,面色微冷站在一隅,另外两人皆身穿蓝衣,一深一浅,打的正欢,分别是李临恪和柳亦辰。展烨和赵廷也跟了来,只站在庭院入口处,各自神色晦暗不明。
周煜斐笑了笑,将玉石揣进怀里,折身往另个方向走去。行至月亮门前,又回头望了望仍亮着灯盏的新房,一双眼透出淡淡萧索,如同随风摇落的桃花,虽
然美艳依旧,却多了几分历经人情的宠辱不惊。转过脸,就见一名身穿浅绿衣裳的女子一脸淡然站在面前,脸上疤痕比从前淡却不少,容色更显秀丽,正是先前众人在苦水镇邂逅的绿渺。
两人初一对上视线,各自一愣,接着绿渺先轻轻颔首,出声问候道:“周大人。”
周煜斐也回以一抹浅笑:“你也过来了。”
绿渺礼貌的弯起唇,轻声解释道:“之前我一直在木莲山,陪萧师傅照看那些孩子。这次段尘与展公子大婚,便连同孩子们一块给接过来了。”说着,又扫向打得正热闹的庭院:“怎么回事?”
周煜斐也侧身朝里面回视一眼,唇角含笑:“行之和段尘早溜了,这些人闹洞房不成,再加上从前那些旧事,便打起来了。”
周煜斐说的简略,绿渺也不是喜欢凑趣的人,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转身欲走。周煜斐瞟了眼手上空了的酒盏,夜色朦胧间,竟觉得那人身影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的某个晚上,自己立在窗边,静静望着远去
的窈窕身影。一时恍惚,从未念出声的称呼如同从手心倏忽滑落的白瓷酒盏,毫无阻碍的脱口而出:“尘儿。”
绿渺还未走远,又是习武之人,身后响起瓷片碎落在地的同时,已将那声轻唤听得一清二楚,身躯一僵,脚下步伐也有些迟滞。周煜斐却已经恢复神智,笑着走上前,朗声相邀:“要不要再去前厅喝几杯?”
绿渺看着这人带笑侧脸,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远,竟也显得分外融洽。
…
一片黑暗里,周煜斐蓦地睁开眼,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旁边已经有人伸手探过来,伴随着明显放轻嗓音的柔声安慰:“没事的,不过是梦。”
周煜斐闭了闭眼,抬手握住那片温软,哑着嗓子应道:“是呀,不过是梦。”
梦里,他及时拽住那抹粉色,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边语无伦次诉着缠绵情话,一边将人压在床上,温存抚慰。那人伴随着自己难以控制的激烈冲撞,眼角
溢出晶莹的泪,缓缓滑过那粒妩媚朱砂。淡粉的唇轻轻开阖,一双凤眸却始终清冷,神色淡漠看着自己…
不过是梦。
身边的人气息平缓,如同睡着一般,半晌,突然轻声问了句:“你梦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