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暗想：“边境上的百姓虽已难聊生，中原百姓却尚得一方安平，他们自然不希望我杀了皇帝。”

司马衷右手微抬，连伸三指，道：“其三，各同姓王、戍边将、封疆吏都希望你能杀了我，所以你不能杀我。”

孙烬道：“哦？”

司马衷道：“你杀了我，正合他们之意，你岂能让

那些奸佞如意？”

孙烬点了点头，道：“此言不假。”

只见司马衷又展开了第四个手指，道：“其四，你不仅不能杀我，还不能杀贾南风。”

孙烬双眼微眯，怒火已生，厉声问道：“如何不能杀她？”

司马衷面转悲凉，低头叹道：“你若杀她，何人能治朝中群臣？何人能慑各路王侯？”

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你当真以为那恶妇人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吗？”

孙烬道：“你不能杀，贾南风不能杀，那天下百姓便都得死。”

司马衷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孙烬，道：“百姓们会死不错，但终究会有平平安安的一天，终究会迎来盛世。”

说着顿了一顿，转而问孙烬道：“地陈说你武艺很高，江湖传言你已为天下第一。可朕…”

摇头一叹，道：“可我这个做兄长的想要问你，你

学武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烬听到‘兄长’一词，方刚冷却的心又暖了起来，说道：“自然是为了济危扶困，行侠于天地之间。”

司马衷道：“那什么是侠？”

孙烬道：“锄强扶弱、济人困厄、为国为民的精神便是侠。”

司马衷摇了摇头，道：“锄强扶弱…呵呵，那你觉得愚兄算得上侠吗？”

孙烬摇头道：“不算。”

司马衷道：“我心怀天下苍生，如何算不上侠？”

孙烬心起疑惑，又听司马衷问道：“文俶算得上侠吗？”

孙烬想了想，道：“算。”

司马衷道：“文俶戍边卫国，自算得上侠。如嵇康那等名士算得上侠吗？如石崇那等富人算得上侠吗？如这皇宫之中的任意一个小鬟侍卫，算得上侠吗？没落的贵族、荒野上躬耕的农人、娼寮中卖身的妓子、

街头上游荡的浑人，他们都算得上侠吗？”

孙烬大觉疑惑，不明他这连翻数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却听司马衷倏忽一叹，叹罢再道：“他们都是侠，包括那贾南风，她也是侠。”

孙烬摇头轻笑，道：“你这是歪言，多说也无益处。”

司马衷自顾说道：“他们之所以是侠，是因为他们只要付诸于行动、阴谋、阳谋、武力、口舌，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孙烬双眼微眯，问道：“什么目的？”

司马衷道：“解决已有之困境。”

孙烬呢喃自语：“解决已有之困境？”

司马衷点了点头，道：“而你呢？你披夜潜入皇宫，只为了杀我、杀贾南风。可你想没想过，杀了我与贾南风，究竟能解决什么困境？这样做只会给天下造成更大的动荡与祸乱。”

孙烬突然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且愈发觉得自己

茫茫然所做之事，竟全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都只是心念一动，觉得可行，便去做了。

他忽然想起以往的所有事情，如那日太平山巅，他所做所为，究竟有没有解决子芄的困境？

固然是没有的，且更造成了子芄身死的下场。

而今所做，岂非也正如此？

孙烬茫然不知所措，只觉自己竟好似一张混乱的纸。一人走来，画上一道墨痕、二人走来，添上两点墨渍。但到最后，纸张之上已无处着墨，他竟然发现自己已连最基本的处世之道都寻不见了。

只有一片迷迷茫茫的混乱与漆黑，好似那张墨染的纸正挂在心间，总也甩不掉上面的墨痕。

良久良久，终于雨停风收。孙烬始终寻不到自己的处世之道，他只能茫茫然站立起身，寻了路径，向宫外走去。

司马衷坐在小亭内，望着孙烬的背影消失在远天的黑暗之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他手一拍，立时有两盏纸灯笼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持灯者是两个白面油头的少年，白衣流淌，胸膛外露。

待得二人走近，司马衷“哈哈”一笑，探手将他们拉入了怀中，一边摸索着那软绵绵、全无男子气概的胸膛，一边将嘴唇凑到了少年的脖颈之上。

孙烬跳出了宫墙，自一个过路的大将胯下抢走了一匹红鬃白蹄的骏马，乘着夜风，踏着泥泞官道，一路向东行去。

他很是迷惑，很想找人解惑。但想天地之大，该去找谁？

彼时有齐无名，现今唯有王世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