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本不欲再饮,但见游侠儿目光之中大表戏谑之意,不禁怒火上冲,暗道:“你下毒害我倒也算了,凌波这小蛇儿能解毒,也算不得你做了恶事。但是你总这般瞧人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真当我不会喝酒吗?”
他生性仁善,一生并没有恨过什么人,除却那暴虐无常,荼毒百姓的燕王司马机与他自以为多行不义的鬼盗不准外,便是连欲害自己性命的鲜卑段尘也没有起过什么痛恨的心思。如今虽无缘无故的得人以毒酒相待,仍旧生不起怨恨之心,只道自己并未中毒,别人也自算不得心恶。
但那八年的酒庄小厮生涯也并非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这总没来由的自卑之心便是其一。
他自卑自己微微末末,总在想如齐无名那般的潇洒剑客自己怎能高攀做他的朋友?如司马湦那般体娇身贵的金枝玉叶,自己又怎能表露爱慕之心?未免高攀。
而今又被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侠客轻蔑小瞧,孙烬如何能忍?他端着酒碗,冷冷的看了一眼对坐的游侠儿,全忘了自己酒量几何,仰头一饮而尽。
酒能醉人,亦能麻痹人的身躯,更能霍乱人的情感,是以酒本为毒。既是毒物,便无‘燥地火链’不可解。
接连三碗烈酒下肚,孙烬只觉肚腹之中暖洋洋的,好似有一道怪异的气流自胃脏之中蔓延周身,未得上冲神府,忽被右腿上传来的一丝浅淡的疼痛冲散。
他神思清明,眸放微光,反将挑衅的目光投向游侠儿,似在说:“怎地?我喝了这么些酒你很诧异么?”
游侠儿何曾诧异?只是脸上的戏谑之意更加浓了。
孙烬不待他举坛再斟,先将自己的酒坛提起,分倾烈酒,举碗反邀。
游侠儿浅笑举碗,又将此一杯喝了。
二人如此你来我往,大喝特喝,全将满桌饭菜丢在了脑后。不一时便将两坛烈酒喝尽。
孙烬高声唤来店伴索酒,却引来了周侧十数食客们好奇的目光。
酒水又来,酒碗再举。
待得未时初,十坛烈酒已分做两流,淌进了二人的肚腹之中。
那游侠儿面不改色,浅笑依旧。
孙烬意起渐起,风发袖扬。
江凌波心知‘燥地火链’之能,也不再担忧孙烬,自顾埋头吃食,较之对饮的二人更显不亦乐乎。
满堂食客纷纷离坐围来,见二人年岁不大,酒量却恁地
了得,不自禁的发出三两声赞叹。便是那侍奉前后的店伴小厮也收了招待他人的心思,只把一双浑浊的眸子望向对坐的孙烬与游侠儿,三分惊叹的同时,还揣着七分打量二人有无钱财酒资的小气心思。
午未时刻,本是饭庄酒肆热闹的时辰,此时因孙烬与游侠儿拼酒对饮,愈发将这个颇有规模的饭庄搅的喧闹非常。
酒香四溢,菜香流淌,赞声此起彼伏,高低呼应。
孙烬何曾被这些人围在核心,当做焦点过?一边喝着酒,一边红着面,非是酒劲上冲,实是心中羞怯。
但随冷酒下肚,羞怯之意立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身已入江湖,再非往日人的风发意气。
又过半时,未时已尽,二人桌畔身前已横七竖八的摆了二十多个空坛。
此一坛酒便是二斤,算来二人已各自饮了二十多斤烈酒。
况此地位属北境,酒水较之南方本就辛辣的多,如何不令人惊叹佩服?那一个个平日里自诩酒量天下无双的北方汉子,此时见到孙烬与游侠儿豪饮鲸吞的模样,不禁心底发颤,暗道:“凭我这点儿酒量,竟也妄称天下第一,唉!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浪更比一浪强啊。”
又二十坛酒水喝尽,孙烬高呼店伴上酒,那中年伙计踌踌躇躇的状做推迟。
孙烬心念一转,已明他意,轻笑一声过后,自身后包裹内取出了一贯大钱,甩手丢去,道:“可还够么?”
那店伴忙探手接过大钱,满面欢喜的道:“够了,够了!”
此城不大,酒水虽烈不美,自也不甚昂贵。如此一贯大钱,足够百坛烈酒加一桌精美菜肴的费用,如何能不令那店伴欢喜?
他屁颠屁颠的去了,不一时便随同伴一起搬来了数十坛酒水。
一坛酒来,一坛酒尽。
孙烬心胸大开,从未觉得此生能够如此快哉,眼中精光大胜,神态自若飘逸。看看周遭围观的食客与路人,哈哈一笑,神采飞扬。
再看对坐饮酒的游侠儿,却已面带醉意,眼中的戏谑也早散去,留存的只有一片新奇与酒醉后的欢愉。
他果真是个爱酒之人,可谓酒徒。
孙烬一解郁闷之心,哈哈笑道:“江大叔虽爱饮酒,我却无缘与之共饮。但我认识一人,当真是酒不离手,日后兄台若能遇见,当可引为知己。”
他认识的人不在多数,喜好喝酒的更只寥寥,唯鬼盗不准尔。
但想不准之为人,并算不得正派,更难称侠义,如何能介绍给他人相识?当下转口摇头,道:“不不…不不,他性情不美,心态不正,不可引为知己好友,兄台还是不要认识的好。”
游侠儿却被他激起了好奇之心,满面桃红,醉眼惺忪,口齿囫囵的问道:“孙…呃…孙烬,你…你是叫孙烬…呃…对吧?”
孙烬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
游侠儿道:“孙烬…呃…你说的那人…那人是谁?”
酒嗝频繁,将那风风韵韵又蕴藏酒意的醉人声音打的七零八落。
早有围观的食客笑道:“美公子不成了,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