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沉吟了一下,朗声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能不亡。即便我受尽委屈,有苦难言,但是只要掌门一句话,我也引颈受戮,绝不会因此屠戮自己师门的兄弟!”
胡静磊点了点头,“难得你一片赤胆忠心。可是明知道君是错的,你是对的,还要慷慨赴死,那就是愚忠。你想一想,你死了又能如何?你的冤情永远没有昭雪的一天,还要遗臭万年。有什么意义?”
阮秋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因为黎苍天受了委屈,就可以杀我们的人?”
胡静磊叹道:“如果黎苍天甘心任人宰割,那他就不是黎苍天。逃进天青寨十余年,已经是种惩罚,若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那你不妨摸一摸自己的项上人头,看看是否还在。以黎苍天当时的武功,凭借一把魂泣刀,就能把金刀会的诸位好汉包括老夫的脑袋全都砍下来。阮秋,当年的围剿天青寨时,你
也在场,你不是不清楚,黎苍天是手下留情。死的那些是什么人,那都是想以生平绝学一招制敌,或者使用暗杀、下毒等手段去对付黎苍天的人,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与他光明正大比武的人,其实一个也没死。
我还以记得,那一仗连打了一天一夜,黎苍天其间未曾休息,与我们金刀会的高手轮番对决,但是没有谁能是他的对手,阿雪也被他用刀背砍伤。最后合我们四大长老之力,也只能与黎苍天支撑几十个回合,他的刀法神出鬼没,四大长老全都受了重伤,我的这个脑壳还是被黎苍天给砍坏的,只要那把刀再深入半寸,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这些话。那天,北风呼啸,风雪萧瑟,天青寨前有我们许多弟子的尸首,可大部分人还是活下来了。我们那些活着的人,是怎么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阮秋的神色骤变,一回想起那天死里逃生的情形来,还觉得浑身发冷,在他的心里,浑身是血的黎苍天,手持着那把无坚不摧的魂泣刀,真如同神魔一样,叫他畏惧,他不得不坦言说道:“除了掌门欧阳雪,
所有人都是爬着离开的。”
赵长生补充道:“那天我还回头望了一眼,黎苍天满身的鲜血,将魂泣刀插入天青寨前的木桩之中,那染血的红绸,随着风雪摇荡,就好像一条招魂幡,至今还每每在梦中出现,依然觉得心胆皆裂。”
胡静磊道:“如果那时黎苍天的刀不是插在木桩上,而是插在我们身上,谁有本事反抗?他明知道金刀会迟早有一天会再向他寻仇,为什么还放我们一条生路?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和阿雪的一段旧情?但是黎苍天对阿雪毫无男女之情啊,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叫咱们苟延残喘十几年,这一切还不足以将功抵过?我们今天在这里口口声声说要替死去的人报仇,但是没有黎苍天放了我们,我们哪有在这里谈话的机会,就算再去找黎苍天,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把他杀了,但最后的结果会如何?”说着他站起身,手轻轻按住阮秋和赵长生的肩膀,“我想不需要我再多说,你们的心里清楚。”
阮秋咬牙说道,“大不了一死。”
他对抗日本人,没这么大的决心,但是提起找黎苍天报仇来,便视死如归。
这便是梁赞之前所想的:金刀会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讲小义,而忘大义,只记得自己的私仇,却不能放眼全局,因此算不得真正的豪杰。
只是尘世中人往往都是义无反顾地深陷痴、嗔、怨、爱之中,为七情六欲所惑,当局者迷,而不能自省,谁又能摆脱得了?任旁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劝其回头。
赵长生摇头苦笑道:“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被他打得站不起来…却又要再多活十年。十年之后,咱们再集结起来去找黎苍天报仇,哈哈,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可笑。”
阮秋冷冷说道:“有什么可笑的?”
赵长生道:“十年,又十年,我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再过十年,便年过半百。那时可能金刀会的长老也将年近古稀,说句不中听的话,世道这么乱,能否熬过这十年,谁又知道?十年之后,黎苍天便到了我
今天这个岁数,武功、阅历、修为,都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以我们的武功就更不是黎苍天的对手,到时候,还是要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再十年,二十年后,大家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路可能都走不了,就更不要说报仇的事了。想一想,我们几次三番,被黎苍天打败,他又几次三番饶过我们,我们却还是恬不知耻地去找他自讨苦吃,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阮秋不以为然:“黎苍天无儿无女,但是我们却有子孙,等到我们老去,或者死了的时候,叫我们的子女再去找黎苍天报仇,如果黎苍天有幸,养了一个儿子,那就父债子偿,迟早有一天大仇得报!”
欧阳冰眉头微蹙,摇头道:“如此下去,这些陈年的仇恨不是要祸及后代?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难道要让仇恨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阮秋颇为顽固,朗声道:“直到黎苍天全家死绝!总会有这个时候。”
林彤儿道:“那又何必呢?黎苍天放过你们,你们不知感激,反而要杀他,我真的是想不通,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怨要让下一辈来承受?小小年纪,一点快乐也没有。你们这一代人的仇报不了,你们的后人也未必就能报得了。更何况,黎大哥一定有他的苦衷,按理说欧阳姐姐和黎苍天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她想把那些陈年旧账算清楚,替黎大哥平反昭雪,主人家都说了不想追究,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掌门不尊,算不算有令不从,至少在飞云门里,梁赞说什么我和那些飞云门的弟子都会听,因为我们信赖他,知道他不会害我们。莫非金刀会那么大的门派,连我们飞云门的女流之辈也不如吗?”
一番话娓娓道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叫阮秋心头波澜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