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矜见状,嗤笑一声,“我命院使给林姑娘诊脉,她素日吃的丸药,竟无一对症,都是祸害她的身子,你们家好毒的用心。教林姑娘一会子住在碧纱橱,一会子住在暖阁,同旁人挤在一起。她身边,连得用的丫头都没有。林姑娘何等尊贵的人物,屈居在你们家住着,尔等竟敢轻怠。”
说着,顺手在案上捞了一方砚台,往贾琏头上砸去。
“怎么?我岳丈二三百万的家财养了你们贾家这群猪狗?”
贾琏被砸得额头冒血,也不敢擦拭,只和贾赦一道砰砰叩首不止。
穆矜笑道,“看来是我手头不准,竟没砸死。”
贾赦平素形状混账,到底心疼贾琏,只是按耐住了,不敢回头张望。
贾琏叩头道,“王爷肯砸小人,又纡尊说这些话,是抬举小人。”
“捡回来。”
贾琏捡起砚台,低头,用袖子擦拭干血迹,复起身,双手把砚台碰到案上。
穆矜敲了敲桌子,似有兴味,“本王原以为贾家胡羼,已是烂透了,不料还是有个机变的明白人。”
贾琏就近跪在穆矜边上,拱手道,“王爷容禀。林家的家财,琏二不敢推脱说没沾。只是老太太并二房拿的才是大头。老太太手里的,想必日后要添进林妹妹的嫁妆——王爷息怒——老太太原想把林妹妹配给我二叔之子宝玉。因而林家产业,大都是教二房花在了省亲别墅上。王爷知道,宫里的贾妃娘娘正是我二叔二婶的嫡长女。此外,宁府督办园子的时候,也跟着分了些。”
穆矜道,“你倒乖觉。”
贾琏叩首,又道,“王爷手眼通天,必知荣府里原是二房做主。林姑娘的丸药,断与我父子无干。昔年我是把林姑丈的灵送回苏州的,一心以为林表妹必是要嫁给宝玉的。可巧,府上赶上了难过的时节,便依了二房长辈之命,想着提前挪用,未尝不可。只是,就算随着昧了些银钱,我们父子如何敢苛待林表妹?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说着,便滴下泪来。
贾赦听贾琏言辞,半是惧怕穆矜威势,半是想起贾敏夫妇而生愧,也不禁落泪。
穆矜道,“林姑娘不愿把婚事声张出去,恐薄了姊妹亲戚间的情分,本王只得从命。如此一来,本王便不好大张旗鼓干预贾家的事情,与林姑娘意思相悖。”
贾琏道,“一切依王爷与林表妹之命,小人绝不敢声张。贱荆平日在府内管家,正好照料林表妹,必不敢教林姑娘受一星半点的委屈—这原也是母舅表兄应尽之责。”
穆矜笑道,“你却是娶了个好奶奶。”
便把长安节度使云光收到的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双手接过,心知不妙,颤着手拆开,几眼扫过,便心肝欲裂,捏着信纸,不住叩首,呜咽道,“求王爷看在林表妹面上,求王爷看在四姑姑面上。”
口中只翻来覆去念着这两句话。
穆矜见贾琏真慌了,笑道,“此书当与恩侯一观。”
贾赦见贾琏木木的,便膝行上前,从贾琏手中拿过书信,草草看完,大恨道,“王家误我。”
穆矜道,“恩侯慧眼,这还有一件公案。”
又把案上的另一张书信递给跪着的贾赦。
贾赦读罢,落泪不已,又叩首道,“求王爷垂怜,贾家好好歹歹是黛玉外家。”
穆矜越发兴头,问贾琏道,“本王是抄了贾家好,还是让你休妻好?”
贾琏心知,包揽诉讼乃是重罪,只要抓着,只要存心治罪,一个革去世职并抄检家产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何况方才穆矜递给贾赦的书信,虽不知写了什么,想必又是一桩罪名。
穆矜入朝不趋,佩剑上殿,名为摄政,几为天子。
眼下犯到他手里,怎能善了。
只是他与王熙凤乃是少年夫妻,一时想起襁褓里的大姐儿,一时想起凤姐素日的种种好处,说不出口。
穆矜看着贾琏,笑道,“不必费神,恩侯手上的是府上私放印钱的供纸。”
贾赦见贾琏不语,恨声道,“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