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宝钗成婚,看着宝玉为她伤心,看着袭人宽慰宝玉说林姑娘秉性古怪不长寿,看着宝玉自我开解什么金石姻缘,看着宝玉如何把爱慕心肠移到了宝钗身上。
看久了,也便不觉得伤心了。
竟有一种过去十来年错付之感。
宝玉是盟生誓死的知己,原来也不过尔尔。
他如此轻易便移了心肠,改了情意,深信了金玉良缘。
那木石之盟算什么,林黛玉算什么,他和她昔年为了金玉良缘吵的架、盟的誓、剖的心里话又算什么?
袭人说她秉性古怪,说她不长寿,说她横针不动、竖针不拈,这样的劝解,竟真能疏散了宝玉的心肠,哄转了宝玉的心意。
再看宝钗并薛姨妈,并没有什么伤惭之色。
可是从前分明一个说待她如妹,一个说视她如女。
如今看,也不过是些收拢人心、卖好装乖的把戏。
毕竟连自己的亲外祖母都是这样。
口口声声最疼的是自己的母亲,十来年最疼宝玉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是两个玉儿一起。
到后来,自己也是可以被轻易舍弃侮辱的。
再到查抄贾府那一天,黛玉心里只有大厦将倾的悲凉。
世上的事情,心里觉得明白了大半。
若说悔,悔的是视宝玉为独一无二的知己,明珠暗投,真心错付。
若说恨,恨的是贾府上下,风刀霜剑,轻肆相辱,恶语相逼。
若说负,负的是父母生养大恩,对自己不事保重,一心寻死,对父母不曾庙宇供奉,只能私室祭拜。
忽一阵摇动,自觉腾云而起,飘荡去了一飞尘不到的清净处,只见处处香花宝树,与人间不同。
黛玉恍惚,心想,不知是哪里的宝地福天。
几个仙子迎出来,携黛玉手,口称绛珠妹子。
黛玉不解其意,只随着她们走动,至一处,见有数十个贴着封条的册子,封条上是各色地名。
一仙子羽衣翩翩,捧上一册,“此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载有金陵十二冠首女子,绛珠妹子尽可一观,以破前缘。”
黛玉反而动了另一番肝肠,“我是姑苏人,不知姐姐可另有姑苏十二钗正册,使我一观,聊解乡愁?”
仙子一怔,“绛珠妹子,你的命数尽在此册中,姑且一阅。”
黛玉接过,翻了几页,只觉天机无限。
黛玉本就是钟灵毓秀之辈,心较比干多一窍,更兼身死魂离,一番奇遇,心境大为开阔。不多时,便把册子参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心中生了疑窦。
自己并非贾家人,贾家的姊妹也现居京城,妙玉更是苏州人士,如何列入金陵册中。
黛玉便拿这话去问仙子。
仙子答道,“绛珠此言有理,只是其中关窍,我们也并不知晓。想来也是为了共一段风流公案。”
黛玉暗暗纳罕,都说命数天定,又说命由己造。
可如今一看,人之命运,难道桩桩件件都教人提前写在了这些册子上吗?
难道她这一生合该父母早逝,客居贾府,寄人篱下,多病早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