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可笑,但是小时候的我一直想在无垠的美丽天空下一直奔跑。离开继国家的那个夜晚,我就看见了这样无穷无尽的夜空。”
优慢慢抬起头,有些茫然:“无穷无尽的夜空……?”
“是。”缘一说,“没有高墙与囚笼所限的天空,辽阔无垠,无拘无束。于是,我改变了去寺庙的想法,在夜空下朝着前方一直奔跑起来。一天一夜之后,已经来到了遥远的陌生山野中。”
优听着她的话,情不自禁抬起头望向了屋檐——殿宇的屋檐将天空切割为四四方方的一块,冬日的天泛着淡淡的浅灰色,厚重的云压得很低,几乎要落在桧木皮的屋顶上。高耸的城墙上,继国家的家纹连绵不绝,似乎一度要延伸至云中。
“那之后呢?”她轻合眼帘,问,“生活还顺遂吗?……成家立业了吗?”
“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家吧。”缘一迟疑地说着,话中却有一缕淡淡的不确切,“后来,我遇到了两个没有家人的孩子,我们三人一道被山中失去妻子的樵夫所收留。那两个孩子,一个比我大两岁,名为‘和’,是个如兄长一般温柔的人,因为战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叫做‘歌’,她很活泼,也很乖巧,家人因为流行病而离去了。他们几个人对剑技毫无了解,也不在乎我是否能看到奇怪的东西,只是把我当做亲人来看待。”
听到这些,优悬着的心,渐渐地落了下来。
原来,这些年来,缘一也并非是孤身一人。虽然这样的“家”中全是没有血缘的人,可有人陪伴在身旁的话,那也很好了。
而且,也许,缘一会喜欢上那个叫做“歌”的女孩吧。
虽然心底有些莫名的涩意,但她觉得这样也很好。缘一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这本是她应该衷心祝愿的事情。
“九年之后,歌喜欢上了村子里一名心善的少年,在养父的应允下决定嫁人。”缘一的声音,却在此时微妙地沉了下来,“因为我的体力最好,我负责去镇上寻找送嫁的轿夫,阿和与歌就留在家中,照料已经病入膏肓的养父。那个时候的养父已经病重了,唯一的愿望,便是看到歌的出嫁。”
“后来呢?”
“那天,我回家的时间被耽搁了。从镇上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阿和、歌还有养父,已经全被杀害了。”
优的面色愣住了:“……怎么会?”
这故事太过急转直下,叫她一时没法反应过来。明明这个故事的前一刻,还是沉醉于恋情的少女,在父亲与兄长的祝福期待下等待出嫁的美好时光,可为何之后便会遭遇如此残忍的结局?
“那个时候的我也无法接受这种事情。阿和、歌与养父,在十年间给了我家族一般的关怀。但是,大家
却都被如此突然地夺走了生命。我很茫然地看着大家的尸体,直到附近的猎鬼人赶来,让我为逝去的人修建坟墓。我得知夺走他们性命的就是恶鬼,在那之后,我就成为了猎鬼之人。”
说来是很简单的几句话,但可以想见,其间所遭遇的伤痛并非是字面上那么的简单——离开继国家后,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牵绊就这样被夺走了。换做谁都不会轻易地接受的。
优的面色微微一白。
她易地而处,便觉得心脏有点闷。更为烦躁的是,她觉得这十几年来自己每日的祈愿,并没有当真传递到神佛的耳中——她不停地请求幸运眷顾继国缘一,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优垂下眼帘,喃喃说:“我明白了。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
“……那义姐呢?”他问,“义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我…?”优有些不确切他想问什么。她回过身去,只看到继国缘一平静的面容,他的眼睛像是毫无波痕的水镜,倒映出她的轮廓。
正当她想说话时,屋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夫人,殿下请您过去。”
优打起了精神,和缘一道歉说:“抱歉,缘一大人,我要先去殿下那里了。下次再说吧。”说完,她就领着侍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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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岩胜找她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普通地问问她今日如何,住在西之庭的弟弟如何。听到优说他不愿穿丝绢绫罗的华贵衣物,岩胜轻笑了起来:“还是老样子啊。”
“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岩胜握住妻子的手,声音沉沉地说,“我还不够强大,还无法保护你。剑技这样的东西,一生都不可放松修行。”
优有些担忧,劝说道:“您也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对我而言,只要岩胜殿在我身旁,那就足够了。”
“不,”岩胜对此却像是有别样的固执,“如果不试着去追上那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我不希望哪一天,当那种名为‘鬼’的东西再次出现时,我依旧无法保护你,而必须求助于那个人。”
优沉默了。
她猜到了,从小六条城回来的那个雪夜,大概已成了岩胜心中的结。岩胜无法忍受自己在恶鬼面前的无能为力,因此才执拗地想要追上缘一的脚步。
“您啊……”优叹了口气,笑着说,“首先可要把伤养好了,才能继续练习剑术哦。”
从岩胜的房间离开后,繁忙的事务又接踵而至。其中最叫她烦恼的是,她父亲的家臣从安艺国远道而来,特地为了子嗣的事情前来拜见她。
料想,是父亲觉得书信已无法传递他的重视,这才派遣了家臣前来。
“姬君,您已经二十一岁了,可您依旧没有诞下继国一族的子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四十五岁的家臣,明明身为男性,却郑重其事地向她询问着这等问题。他眼光如距,仿佛在商议国事一般,“如果是岩胜殿薄待了您,那我们定会为您讨一个公道。
”
隔着一道锦帘,优不胜其恼。她勉强维系着面上客气的笑容。“不是那样的,殿下待我很好。只是我没有子女的缘分,才一直没能生下继国家的子嗣。”
“那可不行!”家臣的语气严肃起来,“您的使命,就是生下继国家的嫡子,再让他继承整个继国一族。主公在您身上寄托了如此厚重的希望,您切不可辜负了主公。”
优蹙眉,道:“话虽如此,可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强求的。”
“姬君,您将要怀上的孩子,并非是您一人的孩子,而是寄托着山名一族希望的孩子。”家臣将身体深深地伏下,语气恳切,“如今仍旧侍奉着山名的大名所剩无几,若您能诞育继国一族的嫡子,将我们与继国一族融为一体,那一切就有所转机了。”
优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呢?父亲早早将自己送来了若州,不仅是为质,更是希望自己能通过孩子的血统,扭转家族日渐式微衰败的局面。在这战国乱世,稍有不慎,便是阖族消散于历史长河。山名家如此,继国家也是如此,双方通过这场联姻,从彼此的领土间吸取养分,在战争中成为对方的侧翼。她不过是其间的一个影子,一枚棋子,一笔连姓名都不值得留下的墨痕。
她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家臣又行了个礼,起身时,才状似无意道:“姬君,您的妹妹四年前出嫁至了播磨国。如今她已生下了播磨国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