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分辨出战死者的身份,被又浓又厚的烟尘所阻隔,连两军交战的声音听起来都模模糊糊。然而在下一个瞬间,所有声音却又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惨叫声,悲鸣声,呐喊声,还有兵器互相撞击时发出的
脆响,鲜血喷到空中时的呜咽,甚至连灵魂脱离躯壳时的哭泣与不舍,都被秋风从战团中送过来,一丝不漏地送进众人的耳朵,送进众人的心脏。
凝聚于战场中央的烟尘突然散开,曳落河们的身影在烟尘中出现。借助战马冲起的速度,他们挥动手中的铁锏、狼牙棒和铁蒺藜,砸向挡住去路的人,不管对方身上穿的是大唐国铠甲,还是大燕国征衣。而那些挡住了曳落河前进路线的人,则像秋天的麦子一样向两旁倒去,白花花的脑浆和红鲜鲜的血肉四处飞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曳落河们大声咆哮,鬼哭狼嚎。将恐惧向瘟疫般,播洒进战场中所有人耳朵。没有愿意跟魔鬼和野兽作战,也没人愿意跟魔鬼和野兽同行,挡在曳落河前面的人纷纷避让,其中有阿史那从礼的部族武士,也有从西域远道赶来的诸侯联军。
黑暗迅速笼罩了大地,然而却忽然又有一道雪白的亮光,挡在了黑暗面前。还没等大伙看清楚光明的来源,黄色的烟尘忽然又合拢,吞下了交战中的敌我双方,也吞下了一切声音。
“哇......”有人受不了战场上传来的压
力,狂吐不止。吐完了,却连嘴角的秽物都顾不上擦,继续抬起眼睛观看。秋风若有若无,暗黄色的烟尘忽浓忽淡,传过来声音和画面,也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断断续续。大伙仿佛什么都能看见,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屏吸屏得太久,忘记了换气,而被憋得头晕目眩,却始终不愿意把目光收回来。
无论在内心深处期待孙孝哲打赢这场仗,还是王洵打赢这一战,他们都期待着最后的结果。可最后的结果偏偏迟迟不肯现身,孙孝哲带着曳落河已经冲进战团有一段时间了,那道白色亮光的出现,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到目前为止,整个战团却依然处于胶着状态。只看见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肢体飞出,不断有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跑向荒野,却看不到任何胜负已分的端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曳落河们在咆哮。
“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安西军在邀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身边的战鼓响个不停,被孙孝哲留在中军的心腹们,将鼓面都敲破了,兀自不敢罢手。
血雾从战场中涌起,涌上天空,给天空中的云朵染上一团红色镶边儿。仿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天空中的太阳悄悄地躲入了云层之后。战场中的景色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各种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压抑。崔光远、贾昌等人盼望着、期待着,期待着,盼望着,越是关心,越觉得恐慌。以至于有股寒流从脚底慢慢涌了起来,沿着小腿和大腿进入腰腹,进入胸口,将心中的火焰慢慢包围,慢慢压得暗淡无比。
他们的四肢和血液也变得一边冰凉。战斗胶着的时间越长,对人数少的一方越是不利。而众所周知,安西军参战人数,只有叛军的三分之二!他还能支持多久?他能不能平安撤离?一时输赢其实没有必要在乎,毕竟他年纪只有孙孝哲的一半儿,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卷土重来!
“咚——”“咚——”“咚——”就在大伙等得几乎精神崩溃之际,几声单调的鼓声,从战团后透了出来,透入人的的耳朵。
舒缓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