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出于本能,王洵立刻反驳。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儿,声音便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那味道的确是尸臭。他对此并不陌生。只是内心里一直在抗拒,排斥,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一直下意识地逃避而已。这几天来,他就像一个打破了家中宝物的顽童,恨不得在碎片上贴张条子,写上‘不是我干的’字样,事实上,却更证明了自己与此事逃不开干系。
屠杀的确曾经发生。
当日,当诸侯们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发现大势已去,俱车鼻施、白沙尔等人果断弃师而逃。整个战局瞬间便失去控制。
争先恐后的群雄们,明显对柘折城的兴趣比对俱车鼻施的兴趣更大。顺着溃兵的脚步,便冲进了城门。随后,火头便在城中各处涌起。抢劫、强奸、杀人,大伙做起来轻车熟路,没有任何羞耻心,也不会给被城中百姓任何怜悯。
王洵希望的可不是这种结果。他坚信自家所部为仁义之师,王者之师。所以也希望各路诸侯能以自己麾下的安西军为榜样。即便做不到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至少吃相要好看一些,动作要优雅一些,别像群未开化的禽兽般,在大街上就扒光自己和某个女人的衣服。
然而他的喝止声却被淹没在了欢呼声里。没有人肯听从他,包括平素对他惟命是从的宇文至和方子陵,都对他的呼喝充耳不闻。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更甚,干脆直接告诉他,“别费那力气了,这是传统。如果眼下咱们敢阻拦他们杀人放火,他们就敢立刻把刀头掉向咱们。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跟得罪盟友,不值得!”
“可,可,咱们大唐…”王洵想以武将的荣誉来说服对方,然而言语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麾下只有两千来号弟兄,其中近半儿还是马贼出身,能不立刻丢下他这个主帅,加入抢劫队伍已经非常难得了,根本不可能再替城中百姓去主持公道。况且,即便弟兄们肯服从命令,又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多抢红了眼的友军。万一发生了大规模火并,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就等于白费。
“大人别怕言官拿这个说事儿!”见王洵满脸通红,沙千里会错了意,兀自笑呵呵地安慰,“咱们也是事急从权。即便有人再想从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能逼着咱们拿这点儿弟兄去弹压两万多友军。况且,这也是战胜者应得的红利。如果这点儿好处都拿不到,大伙拼死拼活又图的是什么?”
“是啊!大人您没必要心软!”黄万山向来跟沙千里一个鼻孔出气,也在旁边笑呵呵地帮腔,“您想想,换了别人打破了咱们大唐的城池,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么?”
结果,的确是一样的。在王洵读过的前人记述里,那些有机会染指中原的异族,无一不是禽兽。可为了报复禽兽,自己就要变成禽兽么?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也没有精力去想。只觉得被烟熏火燎过的天空慢慢发红,发红,红得令人不敢睁大眼睛去看。
就在这个时候,西曹国主曹忠节,冲到了他的马前,请求他主持公道。
不是为了那些被征服者,而是为了各路友军。“天使,您老赶紧说句话吧。再不说话,大伙就打起来了!”
王洵鼓起勇气再度向城里张望,只见城门口处,
几伙隶属于不同诸侯的士卒,正为了争夺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而稍远的地方,则是两支来自不同城市的友军,为了争夺一座大宅的洗劫权,白刃相向。
当即,王洵觉得满腔子的血都冲上了头顶。一挥手,率先冲向了城门,“陌刀队听令。冲进去,把他们给我砍散!”